冷天。教人鬱悶的市集。
離此不遠的教堂,薄暮冥冥中透著靜謐的孤寂。
喧鬧骯髒的街道,三三兩兩佈滿小攤,
攤架上販賣著日常用品。許多東西看來囤積多年。
想必小攤主人從不需對進貨費心。
熱食攤上冒起騰騰熱氣。張張工人模樣
饑餓覓食的臉,透著疲色犒勞一天體力付支。

著身厚重,一群市集度過童年的孩子雙頰泛紅粗糙。
清明的大眼如寶石般鑲在灰黑的小臉上,顯得突兀。
懷著破舊曾經飽滿的球,眼巴巴望著父母的熱食攤。
吞咽不能自己的口水眼神透著不解。
他們的父母正忙於招呼,無暇思及,
這些疑問,多年前也曾這麼地困擾著他們。
而他們的父母,顯然也無力回覆。

冀求,掙扎,苦悶,
爭執,從順,失落...
鱗次櫛比自四面八方湧來。
夕陽,垂垂欲落。
不久,夜色將吞噬這一切,
又一天死去。
天冷。市集教人鬱悶。

孩子的哭聲打斷一切。手中的球不知何時滾落。
饑餓促動淚水,哇哇的哭聲終於惹起父母的愛憐,隔著攤子撫慰。
靠近教堂的方向,不起眼的角落不起眼的老人擺著不招客的攤位。
老人拾起球,拍拍沾上的穢物將球遞還孩子。
孩子眨巴著盛滿淚水的眼,擤擤通紅的鼻子。
老人從兜裡掏出個小玩意,玩意兒很小從遠處看不出什麼。
停止哭泣的孩子回到父母身邊,在空位上落座。

鬢角飛霜腳上套著開口的鞋,老人畢身襤褸看來領受不少滋味。
交縱歲月斑褶的前額下灰白的眉瞇夾著智慧。我不禁對他好奇。
走近老人攤位,鋪地花布巾上櫬著錯落幾個活靈活現的陶土娃,
娃娃身上明顯透著裂紋。
純手工的東西在這兒並不少見,但殘疵至此倒屬稀奇。
娃娃膚色或黃或白或黑各不相同,相同的都被漆上了愁容面容,嘴角下垂
心事重重,幾個還在眼角被點上白色淚跡。我不禁脫口:「生活不易啊!」

「我也不想啊...」老人咧著缺門板牙的嘴縫,微笑的說。
而我竟入迷於溢自他眼底的祥和。似曾相識的情感蔓延四體。
不知為何我突然思想起那靜謐的教堂,「我有多久沒去了?」
「沒關係,生活要緊!」老人兜起寥寥無幾的人偶,背在身後。
「你會讀心?」彷彿嘲笑我的多奇,老人撿起落在肩膀的枯葉,
「我是上帝啊!」被老人安在枯枝幹上黃葉,竟戲法般的轉綠。
「你竟能變這戲法!」笑皺一臉細紋,老人轉身離去。

終於明白,這偶遇的老人不同一般。
懷著一身令人咋舌稱奇的神乎絕技。
單憑剛剛那一手終生也能吃用不盡...
熱食攤上,一家三口享用遲來的晚餐。
婦人慈顏挾菜堆在孩子碗裡,倚身向孩子附耳幾句,
提手拭去稚子臉上的灰跡,孩子笑開眼。
暮色四合。人潮漸漸散去。

那夜,我繼續了中斷多年的晚禱。
我對上帝許下承諾,會虔信地過完一生,
但願他與我同在;
為勞苦者展露聖顏;
讓貧苦者感到幸福。這當時不知為什麼,
我突然想起那老人。
今夜不知在哪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