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東坡

 

  淅瀝瀝清明一雨到端午

  暮色薄處總有只鵓鴣

  在童年的那頭無助地喊我

  喊我回家去,而每天夜裡

  低音牛蛙深沉的腹語

  一呼群應,那丹田勃發的中氣

  撼動潮濕的低空,時響,時寂

  像裸夏在鼾呼。一壺濃茶

  一卷東坡的詩選伴我

  細味雨夜的苦澀與溫馨

  魔幻的白煙嫋嫋,自杯中昇起

  三折之後便恍惚,咦,接上了

  嶺南的瘴氣,蠻煙荒雨

  便見你一頭瘦驢撥霧南來

  負著楞嚴或陶詩,領著穉子

  踏著屈原和韓愈的征途

  此生老去在江湖,霜髯迎風

  飄拂趙官家最南的驛站

再回頭,中原青青只一線

浮在鷗鷺也畏渡的晚潮

  那一望無奈的浩藍,阻絕歸夢

  便是參寥師口中的苦海麼?

  或是大鵬戲的南溟?

  小小的惡作劇,汴京所擺

  可值你臨風向北一長嘯?

  最遠的貶謫,遠過賈誼

  只當做乘興的壯,深入洪荒

  獨啖滿島的荔枝,絳圓無數

  笑渴待的妃子憑欄在北方

  九百年的雪泥,都化盡了

  留下最美麗的鴻爪,令人低迴

  從此地到瓊州,茫茫煙水

  你豪放的魂魄仍附在波上

  長吟:「海南萬真吾鄉」

  蜃樓起處,舟人一齊回頭

  愕指之間只下了海霧

  茶,猶未冷,迷煙正繞著杯緣

在燈下,盤,盤,昇起

        1979.5.26己未端午於沙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