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暑意七品 

空山松子

 

一粒粒松子落下來

沒一點預告

該派誰去接它呢?

滿地的松針或松根?

滿坡的亂石或月色?

或是過路的風聲?

  說時遲

  那時快

一粒松子落下來

被整座空山接住

 

黃昏越境

 

究竟,黃昏那偷渡客

是怎麼越境的呢?

而黑衣幫的夜色

又怎麼接應的呢?

怎麼一個分神

滿天的紫水晶,赤瑪瑙,黃玉

就通通走了私呢?

最可疑的是朝西

那一排鬍子松的背影

和起起伏伏不定

再也數不清的山脊

我守著晚霞的逃逸

幾乎沒移過眼睛

銳利像緝私的邊警

卻怎麼也找不到一點破綻

 

一燈就位

 

夜色密密麻麻圍住的

不過是一層層的山影

山影深深邃邃圍住的

不過是這麼一盞燈

不過是一盞燈罷了

又不見星光來接應

這重圍怎能就突破

至少,今夜還不行

  就這樣吧

讓夜之巨靈去佔領

黑暗的每一個角落

只留下這一盞孤燈

把夜的心臟佔領

 

深山聽夜

 

山深夜永

萬籟都渾然一夢

有什麼比澈底的靜

更加耐聽的呢?

再長,再忙的歷史

也總有這麼一刻

是無須爭辯的吧?

可是那風呢,你說

風嗎?那是時間在過境

引起的一點點,偶爾

一點點迴音

 

夜深似井

 

夜深似井

盡我的繩長探下去

怎麼還不到水聲?

蠢蠢的星子群

沿著苔壁爬上來

好慢啊

只怕還不到半路

井口就一聲叫

天亮了

 

夜開北門

 

所謂夜,不過是邊陲的城堡

夜讀人是孤戍的堡主

一彎燈光流過來

便成美麗的護城河了

倚著雉堞的花邊

堡主是寂寞而多思的

孤高的堡門有兩扇

閉著的南門向現代

敞著的北門向古遠

  一過對岸

驛道就蜿入了荒煙

 

不寐之犬

 

往往,末班車過後

天地之大也不過剩下

一里半里路外

遠屋的犬吠,三聲兩聲

只有燈能體會

這時辰,燈下的白頭人

也是一頭無寐之犬

但守的是另一種夜

吠的,是另一種黑影

只要遠一點聽

--譬如在一百年外

就聽得清清楚楚

                    1982.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