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登步島的浴血戰爭
2025.6.24
秋蟬已歇，秋風漸趨蕭瑟。在中國浙江杭州灣與象山港的海外，有三百四十多座大小島嶼，構成舟山群島。從空中鳥瞰，猶如朵朵翠綠的荷葉漂蕩在茫茫的碧海中。晨間，霧聚霧散，秋陽若隱若現，頻添島上綿綿秋意。夕暮，雲浮雲沉，秋風依舊瑟瑟，令人頓覺有幾許哀思與悽楚。凝視岸上江山如此嬌妖，何來戰鼓頻催？竟然是兄弟鬩牆、國共內戰，展開慘烈的最後浴血奮戰！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三日傍晚，是比黄昏早約兩小時，指日落左右的時間，即日光至晚上的過渡時刻（或下午五至七時）。桃花島與共軍六十一師正向登步島，發動猛烈兩棲進攻，以機帆船蜂踴而至。登步島面積衹有十八平方公里，離普陀山和桃花島僅有四公里。最早駐防的國軍是221師，對日抗戰時期的青年軍208師，只有五個營的兵力？國軍六十七師奉命增援，從沈家門登上一艘軍艦，乘着迷濛的陽光照射著海浪，海浪撲擊著冷冷的舺板，浪花自舺板上碎落，歸向海。大海依舊滾滾東流，不識人間疾苦。我望著白色浪花飛濺，凝睇着陣陣浪濤滾滾，腦海裏浮現着祖母的淚影及小時候秋時節的情景。每到秋涼時候，父親就會請裁縫師傅來家，在大廳裏架起縫衣機，替每個人量身裁剪新衣，準備過新年。
此刻，我卻站在舺板上，頂著瑟瑟秋風及濺在身上的微涼浪花，從舺板上攀爬下船。適時，正逢退潮時分，我們只能涉着泥濘而一步一步向岸上邁進。這時遠遠傳來槍聲混合着零星的砲聲，划破灰暗的天空。槍聲、砲聲隆隆作響，似在眼前。而我們仍然涉水而過，踏進泥濘的海灘裏，沙灘並不太長，大概是五十公尺左右，我們一群年輕的兵士在軍官的帶領下，在緊密的槍砲聲中攀爬到山腳下；隔着層層山谷灌入我耳際、心裏滾動著：這就是我們要奔向的戰場！
毫無疑問的是生死攸關的戰場。我沒有槍，肩上只有一袋長過肩的米袋。就這樣，我投入一場生死存亡的國共戰爭！沒有猶豫的選擇，更沒有退卻的權利。只有跟著大顆兒，可能是班長、副班長，或者和我一樣大小的新兵，一大群人在號聲向前衝，攀爬在叢林與落葉中前進。我原本體弱，加上在廣東汕頭碼頭的倉庫裡，我已經沾上風寒，說是瘧疾，體力更加軟體無力。面對着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沒有選擇，只有跟著大家向前邁進。在昏暗的天色中，在震耳欲聾的砲聲和槍聲中，一步一步邁進戰爭的火海中。這時，我也看到敵人一群群在我們槍口前倒下，倒在模糊的血泊中。頃刻間，我聽見槍砲聲中挾雜着哀號聲。這時，我看到在槍口倒下和我相近年齢的幼兒，拿着手槍和匕首倒在地上，哀號、哭泣！活著的士兵拿著圓鍬、十字鎬、鐵鏟；用力挖着大坑，將那些死屍丟進約有十公尺的深坑裏。然後，再用剛剛挖出的泥土，一鍬一鍬地往死亡的戰士們屍體上掩埋着；混合着他們的淚水埋進土裏。驟然，我腦海裏浮現起父親教我的唐代詩人李頎的《古從軍行》：「十年戰骨埋芳外，空見葡萄入漢家！」的悽楚與哀戚晝面。
走筆至此，突然想起民國四十二年秋。與我同期在《空軍通校》的同學王振中、鄧新聲、劉誠、邢學聖他們，都是當年在登步島上並肩作戰的戰友。他們是當年對日抗戰時期，在北京投筆從戎的青年軍二○八師的知識青年。憑著一股愛國情懷，勇敢地投入戰場！如今，他們都先後謝世，魂歸天國，也許是極樂世界！而走得最晚的是王振中。二○二四年八月間辭世；享耆壽九十二高齡。辭世前，他來臺北市南港探親，還用電話與我相約要來看我。結果讓我等到的是魂歸天國的訊息！令我不勝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