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色 年 華

記憶從來不是黑白的，總祕密地滲著顏色，照片裡為少女時期的尹玲。（文．圖片提供◎尹玲）

    這個時候的你正在中法中學讀書。

    由於政府不承認中文的小學文憑，你去參加全國的小學會考考取後，決定另外補習越南文的數理，以便再考越南的初中會考。在中法中學教越南文學的Lau先生家中有此類補習班，他正是在Lau家中補習班教數理的老師，原本你覺得無聊枯燥恐怖難懂的一大堆唸都唸不清楚的文字數字，居然能在他的講解之下，變得像他一樣親切起來。一次，你沒有等到父親從鄉下美拖送來的錢，特地找他讓你晚幾天再繳學費，和他有了較不一樣的對話。

    十五歲正是最夢幻少女情懷的時候。十五歲有些媒婆已往你家裡跑。你當然不稀罕那些土包子，不屑於跟不認識的不知道誰「廝守」「一輩子」。那個年代，你最「愛」的是銀幕上帥的簡直不得了的亞蘭．德倫。

Luc，正好取代了亞蘭．德倫的位子。那條晴天凹凸不平、雨天泥濘難行的小路，那間小小簡陋房屋微弱燈光下，你和他常常相對不語。他的妹妹Sang總設法為你們當紅娘，他的父母慈祥地跟你打招呼後又遠遠地避開，讓你們可以獨處。

    後來你知道他去當了兵，你們互通幾封信，你不再稱他Thầy（師），而稱anh（哥），他從美國寄來一張在美國拍的照片，倚靠一部乳白色汽車旁，依然俊帥，還加上一股以前沒有的瀟灑。

    戰爭在越南沒有停過。1968年戊申之役後，你決定遠離戰地，再也沒有跟他聯繫。

    生死難測的幾十年過後，2003年四月初，從臺北回到西貢的你，特別想見他。你坐在三輪車上，往腦裡還記得的地址去。你怕記錯，又左鄰右舍找人來問，終於問到還記得他們的人。你再去敲門。門開了，你看到一個小伙子，讓你幾乎叫出來，你以為是以前的他。Luc在L.A.，他的兒子回來度假。Luc的母親從樓上走下來，居然認出你，她感動得要你立刻撥電話給住在鄉下的Sang。Sang隔天來看你，她直嚷：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四十年沒見面，竟然還記得我們！還記得哥哥！怎樣的一份情啊！

    回到臺北後你直撥他在L.A.的電話。你才說：Luc哥！他已喊你名字：Doan Linh！四十年完全隱退消失，你和另一端的他，同時回到昔日的金色年華。

披刊於(自由時報)  2008-06-30  https://ent.ltn.com.tw/news/paper/223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