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荷無聲

    ──懷大千居士

 

用上等徽墨磨呀磨出來的

最後的一朵荷

忽忽起自胸中的千頃波濤

之後靜止於一旋動的渾圓中

自南朝飛來的一隻蜻蜓

安適地立於微顫的枝梗上

此時,水在下面洶湧

洶湧亦如敦煌眾佛舞動的袈裟

半空雲推煙擠

挪出了一大片永恆的空白

 

潑墨未乾

他懸崖似的前額突然下陷

當柔若春草的長髯

開始向另一大千世界蔓延

驚見荷葉上一滴

黑色的淚

在溜轉中漸次擴大

而後

從一面巨幅的粉牆上

無聲地滾落

 

後記:張大千居士於今年四月間與世長辭,結束了他那輝煌的一生。他藝術成就之高,曾有「五百年來一大千」之譽,我除仰慕其藝事和恢宏的胸襟之外,與他素無淵源。今年元月我應邀參加新加坡「國際華文文藝營」,會後新加坡友人託我帶一信轉交大千居士。返臺後本擬親赴摩耶精舍拜訪,但因陰雨連月不停,兼以事忙,故僅將該信以掛號寄去。不料兩個月後大千居士竟遽爾去世,緣慳一面,實為一大遺憾,故寫這首小詩,以示悼念。

               1983.5.12

               洛夫詩選『因為風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