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遠戍東引島莫凡

  

從激切的琴聲中

我聽到

你衣扣綻落, 皮膚脹裂的聲音

啤酒屋裡

性徵與豪語同驚四座

之後是聯考, 補習班

是閙鐘和腦細胞的叛逆

是春天

春天裡內分泌的大革命

之後是失戀

頻頻用冷水洗頭

孩子, 搞戀愛怎能像搞夕陽工業

想必這個夏季

你又潦草度過

亦如我這

以語字鎔鑄時間的人

汗水攪拌過的意象

一句也未發酵

  

睡在

兇猛的海上

只怕夢

也會把枕頭咬破

風,搞不清楚從那個方向來

你說:冷

只好裹緊大衣

抱住火熱的槍

下半夜,以自瀆的頻率

顯示成長

  

用小刀割開封套

一陣海浪從你信中湧出

那些字

沙沙爬行於我心的方格

你說寂寞炒螃蟹

不加作料也很有味道

你把吃賸的一堆殘殼寄給我們

淡淡的腥味中

我真實地感知

體內浩瀚著一個

宿命的

孤絶的

  

成長中你不妨試著

以鬍渣,假牙,以及虛胖

以荊棘的慾望

以一面受傷的鏡子

以琴弦乍斷的一室愀然

以懸崖上眺望夕照時的冷肅

去理解世界

刀子有時也很膽小

掉進火中便失去了它的個性

切切記住:

眾神額頭上的光輝

大多是疤的反射

想想世人靈魂日漸鈣化的過程

便夠你享用一生

  

秋涼了,你說:

燈火中的家更形遙遠

我匆匆由房間取來一件紅夾克

從五樓陽台

向你扔去

接著:

這是從我身上摘下的

最後一片葉子

 

後記:吾兒莫凡抽籤而得以分配外島東引服役,純係機率問題,無可怨尤,但他的母親

總不免有愛子「發配」荒疆的感覺,拳拳關切之情,可想而知。我則較重視子女成長中所需自我學習和客觀環境磨練的過程。詩中的瑣瑣碎碎,看似不著邊際,卻道出一些親子之間非散文語言所能表達的隱密情緒。時值深秋,愁結難宣,且以詩作書,既寄情遠戍的親子,也寫自己蒼涼的老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