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態

 

先是墜落的水珠,滴答成寂靜漫長的時光

接著整個叢林因雨聲的喧嘩成為海洋

濕潤的空氣足以喚醒一尾孔雀開屏

肉身在無盡綠海中悲傷的腐解還原

快樂的被絨毛吞噬消化彷彿走在生物的胃腸

在蕈蕨糾葛必須時時警戒的鬼域裡

葉脈背後隨時打翻出幾雙骨碌碌的眼珠

雨在林中流浪茫然

意象,難以剪接或抽離

雨林之中最好擬態

那讀於眼中緊湊的情節,無關乎正邪

所有的改變從開始就陷溺於不變的旋律中

而當蘭花附生的椏木以生命來纏結天擇的理論

演化的速度無法與焚土闢林的面積成正比時

樹便哭泣成雨

淋皺了一身孤寂的蒼白,雨如鱗

在撐起崢嶸的傘打落,樹影蔚然

綠黑紫紅斑斕地交出整座昆蟲館

 

迴盪的蟲鳴浮出整個赤道,簡潔

但詭魅地織出藤蕨樹林纏綿中神秘感

蝶像陣風倏然地飛入鏡頭,廣角之下

警奇的喜悅別在蝶粉下的金黃艷麗

如礦閃爍,而在豬籠草仰泳的螞蟻

張大的嘴唇,如石膏般

無法透露死亡的掙扎

踩斷鬆脆的腐木,如雷響起雨林的騷動

所有的獸畜都不安地抖擻起來

【山蛭吸過的一口血  等待發酵】

【巨蟒環身的鼠鹿咯咯作響易碎的生命】

【蔓藤懸掛的一簍骷髏  表情早已被歲月燻黑】

【泥土掩埋的一把刀  心猶未甘地睡去】

【峭巖切斷的天是幅變幻莫測的粉彩】

當時間在雨林如蜥蝪般爬行著

歷史便淹沒在葳蕤的芧草叢

潮濕的記憶隨著變色,空白

彷彿有世紀之久,人在雨林擬態成一棵樹

忘記腰際佩帶的是獵槍抑或番刀

我究竟長成是一棵蓊鬱,還是伸長舌頭的食夢獸

在蔭影之下舔淨腦殼內掙扎哀號的記憶之蟻

 

 

★★2002年太平洋左岸文學獎新詩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