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乎人間的美--金閣寺之死

 

在神戶大地震的翌年(1996),我曾有緣再訪京都,待的時間不長,

也不是賞櫻季節,主要是去看金閣寺。

在當地友人的美意安排下,幾近大半個午後,我都待在那兒,細細

流連的觀賞。

 

十多年前,當時還很年輕的我第一次接觸三島由紀夫寫的「金閣寺」

時,便為其中的美學觀點吸引不已;每次想到那名年輕僧侶,為了保有

那份純淨、非人間的美,而不惜縱火的激情,就會感動的全身顫抖!

此刻,當我首度目睹這座名剎,人來人往中,有一瞬間,不知怎麼的,

我彷彿「出神」的化身為那名年輕僧侶,懷著一顆純淨的心,面對這座

佇立紅塵中心,卻能美得清新的廟宇,幾乎在第一眼,就生出了傾慕之心。

 

是啊,深居無日月,一個來自寧靜鄉間的少年,日復一日的打掃,

讀經,植樹,三餐,睡眠,對壁坐禪,仰天望雲,像熟悉戀人身上每一個

部位那樣的,走遍了寺裡的的每一個角落,也分享了大半個青春,和青春

的全部心情與祕密‧‧‧

 

這是何等微妙又聖潔的感情啊!

我感嘆著。隨著歲月的沉澱與昇華,已在不知不覺中超越了神性的

膜拜、家園的想望、和人世間的表象:花開是情人的笑,落雪是無言的愁,

擦拭等同於輕撫,那精緻的建築線條美若少女胴體,冬陽映在簷上的光,

自是彼此會心的一瞥,而多少風情的流轉伴著低沉鐘聲,豈不是無上的

心靈呢語?

 

沒有戀過的人是無法感受到這種幸福的!來自靈界的愛慾纏綿幸福

呵‧‧‧

我的眼睛不自覺的模糊了。

 

是的,悲劇是無法避免的了:隨著年深月遠,世俗的污染加上日日

夜夜被迫「食人間煙火」,處子般的光潔美漸漸剝落了,往來的閒雜人等,

自私的膜拜、多慾的乞福、調笑的觀光,更是有意無意薰臭了這片莊嚴

淨土;誰能長年的忍受這等輕忽猥褻呢?

 

我再也無法自禁的流下盈眶熱淚;而就在此一剎那,我懍然回過神來,

為這份絕美的異樣情操戰慄,並且知道--流著強烈大和魂魄的作家,

三島,因為一意溺於絕對美感,而大大誤會了!

 

在至美與純愛之間,天真、執著、又情深的少年僧侶啊,原是為了

保有所愛的貞節而縱火的‧‧‧

情到痴處,愛即是美,美即是愛。

 

可惜的是,無論是三島或少年僧侶,似乎都不太了解,完美只是境界,

真愛絕非獨一的佔有,既使是平常的男女情悅,與歲月溶合得越久,亦會

越具有超紅塵的靈性,不能也不當以世俗的愛慾心固執到底。

 

黃昏深了,友人目光溫和的看著我,似乎有意述說什麼?我搖搖頭,

輕輕踩著碎石舖成的步道,往出口走去,不知道眼前--包括那些青蠅般

來去的虔誠華服香客在內,有誰能了解這一段超乎人間美與戀的情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