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一種存在

 

夢的荒原

 

這是誰的坐姿? 如此美麗的謙遜之姿!

這圓座為誰? 為妳──

愛與美的女神以及妳永恆的憂悒

 

就用寬濶的絲帶束我風信子的長髮

在初夏鬱悶的愛琴海上 從泡沫誕生時

因風將我吹送

一粒飄泊的微塵 一枝翠色的芰荷

如此地嚮往陸地

便是悲劇!

 

她坐著在此  永恆的靜姿在此 永恆的寧謐留此

當她坐於寂靜的深邃

以莊穆企求和諧

 

那是海嗎? 沉鬱的呼喚或是爽颯的笑靨

──海的音響永不令人厭倦

那使人厭倦的定無真正的深度

 

海是我底故鄉

當它譁然震響

便震起我穠鬱的鄉愁

──我怎能數說我底鄉愁?!

 

異鄉人 異鄉人

異鄉人在此碑坐 在陽光之外

用古典的面影坐於現代

而夢千古凍結

(有夢多惆悵)

我的白衣便是我冷冷的悲劇!

 

深沉的痛苦亦如深沉的愛沒有聲息

(有愛多悽惶)

坐於此 我不像一至尊的神

不似一福澤的妻子

亦非那些自由來去的女僕

──我乃一不享任何權利的

渾然緘默的雕像 在此

 

在此靜坐

欲坐孵一室寧悅

愛却回我以喧鬧,以猛厲 以荒謬

我將回他以掩抑不住的深憂

如此、這一切將為誰?

為誰而絢爛? 為誰而絢麗?

 

長窗外有青青的麥苗在俯仰

有人收穫滿筐金陽

海舒展它底笑靨 它的白浪

──當所有的美在季節活躍的時候

唯我以固體之姿 在此凍結

如同永恆。

 

世人每羨我蓮座

不悉我常行走於荊叢

以沒有鞋子托住的跣足……

 

我是跣足的跣足的阿富羅底

我的額上沒有珠翠

我的耳葉沒有珍飾

──我僅白衣一襲以及

沒有鞋子托住的跣足

 

倘若我有一雙適足的鞋子

我將借巧匠的慧心,在後幫上

綴滿了百合花的鈴子!

每當我走動時

使因風生響

發出歡悅的叮噹

 

看我的長髮甚濃

我褐色的長髮太密茂如同憂愁

哦、且濯我髮於忘懷之河

且挽我髮如梳理憂愁

因我已不勝這負荷!

歲月逝去 唯我留步

我織長的手指不為誰而彈奏

冷冷的煙霧中無有和音

在塵寰有太多的喧鬧

 

靜坐在此 遂鬱於此

任兀鷹棲息於我斷臂

塵囂掩我光華

我不能變換我坐姿

因我是端淑的神

 

瞑色移至

沒有人為我點燃燈火 愛未曾準備

我常留黝暗

這是一齣未完成甚麼的悲劇

當一切已然如此堅牢地縛住我

我真怕這過重的負荷使我裂碎

而我固有的完美會磨損──

因久久乾旱而風化

或在一次猛烈的震盪中傾跌

如裂帛之驚心──

妳動人微笑遂隱熄於

夢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