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你

——緬懷去年因新冠肺炎往生的小舅

不會忘記，那段拼搏的日子，你一直在我身邊，同甘共苦……

正當全市電力匱乏之際，我赤手空拳“自立門戶”，從事打造注塑模具。聽從岳父母，並欲得一技防身，毫不猶豫，你來助我一臂之力。前此，你曾隨我在姑丈的機器廠學藝。

創業維艱，況是剛出道、寂寂無聞的我。與家人同住，我只利用部份客廳，地方狹窄，且位處小巷，顧客多由親朋介紹。而當沒工作時，我還教你讀中文。

急忙中購了把電風扇，卻沒看清楚是220伏電。其時妻已懷孕，多虧你用單車載著，走上同奈省其廠替換110伏的（當時越南電網普遍使用）。

白晝隨時遭停電，在炎熱的夏天，我們有時“汗如雨下”，滋味頗不好受。尤其是當銼屑黏在身體四肢上，癢得要命；偏偏又越搔越癢，甚至皮破血流。我還記得你說過，忍得快哭了，往日情景歷歷在目。

手藝精良，堅守職業道德，取信於人，我漸漸闖出“名堂”，期間你著實立了不少“汗馬功勞”。雖非賺大錢，但幾乎做不歇手，都是熟客或由其推介。

……

也許真的天道酬勤，數年間我添置機械，續大膽向二位主顧借來近半數房款購了新居。屋子略顯簡陋，卻可改善工作環境。日復一日，工多藝熟，你也找到自己的客戶。

隨著國策革新開放，電力供應正常，資金充裕的廠家引進外國新式機械；造出的模具達到“快平靚”，像我們以傳統手工操作的日漸被淘汰。適逢其時，一名舊客戶上班的床墊公司正擴張廠房，急需為數偏多、大小不一的組件以裝上乳膠床墊及枕頭模具。乃因當年經常停電的日子裡，有賴你熬過多個夜班，方完成他的數套模具，最終其得以趕及出貨供外銷。彼此有了信任，什麼話都好說。

增添人手，我轉向這門生意。你除了做好我交代之工作外，還助我四出找原料，因其時本地未能生產。

……

你結婚了，妻子聰明賢惠，大方得體，真的為你高興。婚後有段時間，在三姨姐為你購的新居裡，置了二部車床，我讓你負責某些組件。你倒蠻勤快的，既要推著粉麵車開收檔，還得幫忙看管水果攤，工作時依然一絲不苟。

可惜我經營不善，數載後“慘淡收場”，而“回頭太難”，這是我始終覺得虧欠了你。欣慰是你的生活已趨穩定，夫妻倆的水果攤生意日漸起色。

光陰荏苒，你添了三名乖巧伶俐的兒女，長子已考上市師範大學。

……

在第三街區遭封鎖之初，你自告奮勇，替我們買了些肉蔬送至巷頭。兩天後，蕉園街也被封了，你又不知怎樣“過街穿巷”問妻拿退燒藥給幼子。令人遺憾，兩次我們皆錯過一面。接著，你們全家和我先後被送去野戰醫院隔離。可能當時你已確診，但堅持留下照顧才二歲多，未感染的小兒子……

隔了數日長女發來視頻鏈接，看到徵王醫院護理代為照顧小內姪，我方悉你病情轉重，獲緊急送至加護病房。我不停打聽，期盼佳音，應該吉人天相。

回家一週，驚聞噩耗，頓教我心如刀割。詎料此波疫情，竟讓我們天人永隔。

……

你的妻兒逐漸康復歸來，教我感動的是，獲悉我孤身居隔，內弟妹還挺關切我的三頓，當然我婉拒了。慚愧沒為你出點綿力，她的好意我只可心領，又豈敢，豈能再“厚顏”接受？

面對劇變，亦剛與冠魔頑抗，精力未復如常，但她表現出的冷靜和堅強，令人折服。她挺感激盡責的醫護，毫不怨天尤命，把全部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沒你在身旁，她顯得更操勞了。

地方政府及某些機關團體憐恤孤寡，對你的家庭格外關照，偶有專人配合善長仁翁到府慰問，送些補助金。

虎父無犬子，兒子繼承了你那樂於助人的精神，完成居家隔離後，響應政府號召，衝鋒投入志願員行列，到野戰醫院服務一段時間。

十年寒窗，你的掌珠終不負眾望，遂願考上了范玉石醫科大學。

相信你泉下有知，定深感欣慰……

每回我騎車路過蕉園街，視線總不自覺地落在你家斜對面拐角之咖啡檔，那是你生前暇餘常與人們聊天的地方。

若算陽曆，今日乃城市實施社交隔離，亦是我被送去住院週年。幾天後就是你的小祥祭，我懷著沉痛的心情，噙淚追思那段“一起走過的日子”。

近來記憶力漸衰退，我真怕有日會記不起……

2022. 7. 9

刊於『文藝季刊』第三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