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父 親

    鄉村的阡陌如繩，捆綁著父親的遠走高飛。父親的一生，躬耕壟畝。曬黑了，累瘦了。

    父親的歲月清淡瘦削。瘦削的外在，正是他心靈豐腴的反襯。父親瘦削得瘦骨嶙峋，但也風骨嶙峋。

    父親的秉性沉默寡言。父親在沉默中，反芻出往事潛藏的意蘊。沉默，也許是父親內心最恰切的表達和抒情。他把不便明言或不宜明言的心聲，深埋在心中，猶如岩漿。在風霜的洗禮中，父親沉默成一塊璧玉。

    皈依土地，沐浴陽光，父親揮汗如雨。一茬茬，鋪陳出遍地碧綠，贏得了匝地金黃。父親的心情，就在斑斕的色彩中，輕歌曼舞。

    父親把生命許給了土地，把憧憬栽進了土地。父親長成了田野裡一枝金稻穗，心裡收藏了充沛的陽光，靈魂黃澄澄、金燦燦，閃爍著智慧和毅力的光芒。

    父親的生肖屬牛，誠如耕牛一樣吃苦耐勞，吃得粗糙，卻把如奶的膏腴，澆沃出如焰如血的春華，孕育出如金似玉的秋實。

    即使獨守空寂，父親還頻頻回首繽紛的花影，虔誠的心，依然唱著土地的戀歌。四月雛菊飄香的日子，父親的夢想，在禾苗的蕩漾中蕃綠。十月丹楓燃血的日子，父親的希望，在稻穗的成熟中爍金。歲月如流，父親默默守望企盼，檢點滄桑，俯拾稼穡衍生的詩意。

    犁鋤的根，緊綰土地，靈魂卻堅駐於胼胝中。這正是父親生動的寫照。無數像父親一樣的農民，在鄉村演繹著不老的傳奇，產生一種亙古的震撼，也沉積著鄉村裨史厚重的底蘊，遠辟著鄉謠的源泉。

    燕來雁往，歲月飛翔，在二十四個節氣的輪回中，在二十四番花信風的接棒中，父親為鋤印犁痕俏染了生命的本色。

    我也如父親一樣清瘦。父親寬慰我——人可瘦，心不可瘦，志不可瘦！有了遠大的心志，方能吃得苦中苦，天塌下來也擎得起。

    父親最得意的樂事，就是用彎彎的鐮刀，收割金波，收獲喜悅，網兜希冀。鐮聲鏗鏘的季節，父親罕有的笑聲，也鏗鏘亮麗。父親的笑聲，是我最難得的珍品。

    我時時把父親仰望成岱岳上的常青松，永遠保持著茁壯生長的神態。這是我貼近土地、貼近布衣一種精神力量，一種潤物細無聲的陶冶。

    父親終究會老去，不會老去的是他可貴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