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風塵的女人

 

 

嚀嚀,嚀嚀……」鈴聲夾著口中唸著別人聽不懂的經誦聲,頭頂光禿,雙目微閉,胖胖矮短年約五十來歲,身披大黃袈裟的大和尚引導下,一副棗紅色,上面放著幾枝點亮的蠟燭的棺槨在六個扛工肩抬下徐徐抬出巷子。而走在前面雙手捧著死者遺照,三十多歲,矮小且有殘障,走路一拐一晃,身穿麻服的是死者兒子。跟隨後面的也是短小削瘦的是他唯一的妹妹。再來的是一些親友及巷子鄰居,寥寥無幾的相送行列。

 

    棺木轉頭朝巷子三叩如儀,之後被推上停在路旁的小靈車,他們兩兄妹攀上坐在棺木旁後,小靈車直駛平興和墓場火化。Sau Le (雞眼六)——死者老公沒有一塊去,夫妻不相送,這是我們潮州人俗例。

躺在棺木裡是玉芳,享壽六十六歲的老婦人。一個喧嘩繁忙,整天為了生活奔波到喘不過氣的大都市,一個貧窮且複雜的女人死去,只是一片枯葉從樹椏上飄落,無聲無息。

 

寫這個大社會裡的小人物,我很想為她六十多年人間歲月留下一點點痕跡,也可說是一點點紀念,對我。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家經營一個小館,生意興隆,食館有男女工六七人,從十七八歲到二十多歲,年紀最大的是玉芳,她是小馬子Sau Le(唱眼六)的女人。

 

玉芳身段腴,皮膚白膩,圓圓的臉,晶亮的雙眸,烏亮的秀髮在頭上盤了一個蝸髻。玉芳更有一對豐滿高聳的胸脯,樸素衣著,掩蓋不了一種少婦嫵媚風韻。我注意到,玉芳從來不跟客人搭訕或調笑,尤其是男客人。

 

    我永遠忘不了有一次,玉芳穿了一件黑色的緊身三巴(女旁,下同)襖(ao ba ba)特出的呈現了她美妙身材,令人不得不多看一眼的成熟美!

兩個女的目光是妒慕交織,我們男生恰恰相反,貪婪及唏噓,又暗裡調侃她,吃她一點豆腐。玉芳沒什麼表示,她只笑笑,只是從此之後我們再沒有欣賞到她再穿上那件三巴襖的機會!

 

    玉芳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曾出身風塵——搭上雞眼六之前。憑她年青貌美,她可以找一個比較好的歸宿,應該不是難事。而這時雞眼六的家庭早已敗落不堪:他的老爸老媽年老多病,一家大小十二三嘴巴,都閒著沒幹什麼,粗飯淡菜都上餐找不到下餐,可謂捉襟見肘,玉芳此際搭上這條時刻之間會沉溺的破船,是否太不明智?

玉芳似乎並不後悔,這寶她押上了,命運也注定了!

 

轉瞬間已四十年。我們很少碰面——雖然我們還可說是街坊,兩條巷子相隔不到三百米。只有那一次我父親去世,在家辦理喪事,玉芳跑來幫助燒水泡茶什麼的,每日晚上都「打包」了一大包水果回家,事後我們還補貼了她厚厚酬勞呢。

 

    玉芳之死訊給我帶來絲絲惆悵與唏噓,雖說生老病死乃不離之定律!

我聽說玉芳犯了欺詐別人財產罪名成立,坐牢去了,服刑期間不幸患上重病,獲提前釋放。幾天後死了!

 

二○二○年十二月中旬,守德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