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 犢 情

 

想見音容空有淚

欲聞教訓杳無聲

 

亞慶睡得很甜,突覺眼部被舐。剛想翻身,媽媽温暖的手已按著他的肩膀。

“別動!”媽媽輕聲說:“孩子,媽正為你療眼疾。”

建國初期,藥物缺乏、醫療缺乏。剛巧那年有流行性眼疾,民間唯一能治百病的只有“金歸寧”。

著急孩子的眼疾,慶媽照鄰家二婆的話,每晚守到子夜就用舌頭去舐著孩子患疾的雙眼;清晨四時起就跑到附近的草叢中去撲霧水,然後將沾滿霧水的毛巾帶回家給亞慶拭去固黏的眼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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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民主共和國成立不久,法殖民者又捲土重來。於是抗戰開始,男丁都入了戰區,婦孺則留在市鎮內。當時民生非常困苦。窮人家有稀飯裹腹,已經是很幸運了;多數人家都食高梁、木薯、野菜,咬著生鹽過日子。偶而在池塘裡捉到一二條小魚,就是當天最美味的膳食了!

家中的男人都去抗戰,慶媽手下帶著五個孩子。大女兒20歲,二女10歲。亞慶8歲、亞龍6歲、小妹4歲。

兩個大女兒都很孝順.跟著媽媽去替有錢人家做飯、洗衣、挑水。

每天清晨,慶媽還要早起準備她的麵包擔子,趕著幾小時的市集。夜來,大女兒頂著一簍鴨仔蛋、二女挽著一袋花生乾,姐妹沿街叫賣。

母女合力將賺到的錢來養育亞慶和他的弟妹。

每夜,慶媽還要在如豆的燈下為兒女縫製補衣。一針長一更短地,有時打瞌睡在燈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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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時代,學校少、師資缺乏,能到學校去上學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

慶媽怕自己的孩子失學,她拖著疲勞又缺營養的身子去叩有關方面的門。好不容易花了十多天苦苦的尋求,才算遇到貴人。亞慶獲社長的允許,終於能夠跨入學校的門檻。

也許在困苦的環境中長大,加上天資好,亞慶每考必名列前茅。通過校方的允許,亞慶獲得跳班。

媽媽,姊姊都為他高興得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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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慶現在是四年級的學生了,這年校方除了規定學生要穿校服外,也要穿著白色的鞋子。

家裡兩餐都成問題,慶媽那裡有錢來給孩子買鞋子?

大街有一戶人家的小兒子和亞慶同年、也同班。白鞋子三、四對,東丟一對西丟一對。慶媽到他家去倒餿水的時候,見到牆角躺著一雙已經霉黃的鞋子,她向主人家討來帶回家。

慶媽細心地把鞋子刷洗乾淨,擦上白色鞋粉,拿到空場日曬。

第二天,亞慶穿著雪白的鞋子像喜鵲蹦蹦跳跳到學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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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抗法勝利後,不久,美帝國入侵我國。剛滿十八歲的亞慶加入了抗美工作,同年,他的兩個姊姊都出嫁了。

慶媽仍然默默地做她的勞務,一心一意培養兩個正在成長中的小兒女。

1968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亞慶工作路經家鄉。在一個晚上,他見到了懷念多年的媽媽!

慶媽老了,白髮斑斑,幾十年生活的擔子早壓得她的背子也駝了!

倚窗12年,總算見到孩子歸來。

亞慶見到媽媽背子駝駝的,心中非常難過,惟國仇家恨.外侮未除,他又怎能安心呢?

月有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小聚數小時,總算尋回失落十多年的天倫。

接著,他又毅然集結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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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解放南方,全國統一。

那時,小弟已經是個醫生了,小妹是某小學的校長。

慶媽則日以繼夜地等待著她遠去的兒子歸來!

北去的人都回了,她的孩子一直杳如黃鵲。慶媽在思念中一日比一日憔悴。終於一病不起。

第二年亞慶回來了,迎接他的是父老與鄉民,還有弟弟妹妹,但不見媽媽。

“媽媽呢?”甫抵家門,他緊張地抓著弟妹。

“媽等不到你回來……”小妹吃吃地指著靈牌:“媽已經逝世了!”

“媽呀!”一個箭步,他悲痛地跪在媽媽的靈前!

已經二十年了,每年清明節前他都趕回故鄉。

今天,站在媽媽的墓前,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又繚繞在他的腦海……。

那夜,媽媽舐著他紅腫的雙眼。

媽媽想盡辦法讓他有機會上學。

媽媽送給他的白鞋子。尤其是送他到戰區的一個早上,媽媽很早起來為他包裹乾糧……

一切一切仍然歷歷在目。

“媽!”他脫口叫了一聲,大地仍然靜寂。

只有風,不停地吹動他頭上的瀟瀟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