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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
黃昏時分，風雨蕭蕭，我又返回闊別多年的母校。 步出市立車站，迎面是一條新鋪的柏油路，取代了送我離去的碎石路，畢竟，十多年時光經已飄過。我沐著細雨，披著涼風，望著熟悉的十字路口，踽踽獨行。再往左拐，母校便在望了！ 母校佔地不大，但校舍堂皇，設備完善，十多年前在西區各省華校中屬於佼佼者。 進入校門是一個標準的籃球場，數盞微弱的燈光下，有幾個青年冒著雨絲在投籃。還記得，往昔此處曾舉辦過多次大型比賽，培養了不少籃球健將，爲國家體育事業作過不少貢獻。我上前自我介紹，同他們談起來。 “這些年來，籃球運動一天不如一天。”一個高個子說﹕“因爲體育部門只重視足球，況且經費也不足。” “我們已好多年沒玩了，”另一個說﹕“最近地方上發動各階層參加社會活動，在幾位熱衷籃球的企業家的贊助下，市籃球隊於是又獲得重組。” 望著在油漆斑駁的籃板上兜著的球，看一眼這幾個熱情的小夥子，想想這些年來虛度的年華，一時感慨良多。 我向他們確切瞭解到嶽老師一家仍在二樓後間，便徑自登上熟悉的樓梯。 母校是U字型建築，缺口向著馬路——那是校門，裏邊三排樓房拱成U字，非常隱蔽，是七十年代初擴建的。校舍共有四層，樓下是校務處、會客廳、福利社、幼稚園，第二層以上是教室，宿舍就在教室後邊。 “楊山，是你？”門開處是白髮蒼蒼的嶽老師，真想不到他一眼就認出我來，消瘦的臉上頓時佈滿笑容。他一邊讓我進屋，一邊瞭解我的生活情況。 我告訴老師這些年來一直在C市謀生。然後面對面坐在吱吱作響的木凳子上喝著白開水細說往事。嶽老師家沒用茶，師母出門未歸。他說話的語氣平平淡淡，沒有了往年的神采，也沒有激情，更失去了原有的抑揚頓挫，歲月真不饒人！ “永華前些日子來過，你們仍保持聯繫是嗎？” 是永華告訴我老師還在這兒，而我這次是回來長住。聽後，他那滿是皺紋的臉龐現出了一絲微笑。 “自從你們第三屆畢業生離校後，十四個年頭過去了，原先還教華文的，不多久就不教了。” 嶽老師還是不改老作風，愛用學生畢業屆數來計算時間，他的目光頓時顯得深邃，好像在努力望穿塵封十多年的時光，令我更加懷念在這裏念中學時的情景。 我遂問起其他老師，聽說有許多已改了行。嶽老師告訴我師母現在是零食小販，課餘在小賣部工作，如今放暑假，每天提著自家做的霜淇淋去賣。 這一點，永華給我的信中並沒有提到。 勞動是光榮的，自食其力有何難過可言。只是像師母這樣資深的教師，應該讓她爲社會多幹些更有意義的事。 嶽老師倏地變得興奮起來，笑容滿面地告訴我最近教育廳已批准開辦華文夜學班，籌委會將在今晚討論有關事宜，並問我既然回來長住，有沒有意思參加教師隊伍。 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便說起光偉的事。光偉於一九七九年通過了大學入學試，躊躇滿志作好了就學準備，卻一直沒接到入學通知，跑到省招生委員會去問，人家說他履歷有問題，不准念大學。後來，他到銀行當雜工，一邊苦幹，一邊進修，由於工作能力強，人品好，慢慢獲提升爲會計員。一九八六年革新開放，讀書人獲得重視，上邊爲了發揮他的才幹，有意提拔他爲副經理。 當年，光偉低我一班，是嶽老師的得意門生。他的際遇在我們圈子裏確實有很大的影響。 “不教華文以後，老師們回鄉的回鄉，改行的改行，只有我沒去處。後來到了退休年齡，就依靠你師母過日子。但願夜學班早日開辦，我又有事可幹了……” 我想，每個時期都有不可否認的成就，而在這些成果之間，肯定也有不足之處。如果大家能將心比心，互相容忍互相體諒地相處在一塊，即使沒有鮮花美酒，日子也不致枯燥無味。特別近年來國家全面革新，人們對生活又充滿了新的希望，新的信心，新的憧憬。 “好好考慮。和我們站到一塊吧！” 嶽老師語重心長，不斷地鼓勵我。他那消瘦的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我感到輕微的震動，一時分不清那是老師的激動，還是我內心的情感在澎湃起伏。接著，他又鄭重地告訴我，光偉也在教師行列中。 嶽老師步履輕鬆地開會去了，留下我獨自憑欄沈思。 站在四樓的大禮堂往下鳥瞰，U字形建築的特點一覽無遺。左右突出的兩排校舍宛如慈母的雙臂，中間這排樓房就是母親的胸脯。這雙手，曾爲我們揩淨滿臉涕淚，扶持我們長大，就是這雙手，每個夜晚輕輕拍著我們身子哄我進入夢鄉，如今歷盡風雨仍結實強壯；是母親溫暖的乳房，用自己的血液化成營養的奶汁，哺我育我成長，就是這溫馨的懷抱，曾緊緊擁抱我們，慈祥地聽我訴說心中的委屈，教我怎樣做人，如今歷盡滄桑仍安穩健在。我們一群又一群孩子曾在這裏牙牙學語，接受教育。我們一批又一批學生曾在此地盡情追逐嬉戲，排練隊伍，聆聽校訓。啊！母校！多少年來您已培育多代學子茁壯成長；幾許歲月您仍傲視霜雪而雄偉屹立。在這微雨的夜晚，您爲何靜默不語，是否在期待未來新的一代，新的春天，作出新的奉獻。這個時候，我應該爲您出一份綿力……
（1989年9月於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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