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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 夢
李 蘭著 趙 明譯
園子裏熟透了的蕃石榴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我站在樹下，擡頭望一望濃密綠葉中逐漸成熟的果子。好多好多熟蕃石榴啊！我歡呼，但沒人回應，就好像在荒蕪的園子裏一般。我用腳踢地上的果子，它們在枯葉層上直滾。好多樹苗在熟透的果子裏長出來，密密麻麻，舒展著綠油油的嫩葉，心中不禁感到異常安靜和悠閒。 我又走在通往河邊的熟悉小路。那是一個美麗的河畔，草木茂盛，許多絢麗繽紛的花朵競相綻放，河水輕拍岸邊。那河水像甘蔗汁一樣黃澄澄，予人芳香甘甜的感覺。 泉水忽然從地下冒出來，我像撒嬌的孩子一樣直挺挺躺在那裏，幻覺中，自己變成了濕漉漉草叢中的一隻攀鱸。泉水不斷騰湧，我在激流中隨波而下。我絲毫不怕，並提醒自己這是夢境，因爲一切都不合邏輯。水好涼快，柔和，我像躺在樹葉編織的小舟裏，輕飄飄地一路滑下去。 （我偶爾在夢境中産生做夢意識。好多恐怖的惡夢令我在夢境中立即斷定那是夢。我安慰自己，夢會醒，會沒事的。即使不能醒來，心裏卻感到踏實。 最可惜是在美麗的夢中竟明白身在夢鄉。就在自己貪戀美夢而不願太早醒來時，卻不經意蘇醒。在晨曦微露的靜謐時分窩在床上貪享一片寧靜，默默追憶夢中情景，卻越想越茫然。自己真的做過夢嗎？寧靜的感覺遂得以延續。有時便直挺挺在床上躺著回憶不同時候的不同夢境。 我有過許多逃跑的夢。夢中的逃跑是絕望的，幾乎沒地方可躲藏。儘量縮起身子，隨便找個角落潛伏在裏邊，奢望能逃過魔鬼的追趕。有一次，僥倖逃脫了，然那只是下意識的盲目逃跑，那是心裏懷著沈重牽掛的一次。還有一次，我飛奔而去，毫不費力，像螢幕上飛逝的影像。像無形的風一樣飄呀飄，但還是被追到！更有一次，走投無路，只好面對那窮追不捨的惡魔，又傷心又害怕，準備接受可能發生的一切。突然間，它變成一個好心腸的人，客客氣氣。夢，就像調電視頻道一樣瞬息萬變。） 我又夢見鮮花，好多好多的鮮花。應該是春節時候，到處是梅花，還有萬壽、菊花等，感覺還不錯。園裏有幾株楊桃，果實累累，正在成熟。夢裏儘是熟透的的果子，晶瑩欲滴，展現飽滿充實旺盛的預兆。也許楊桃樹就是“食果酬金”童話故事的一種聯想。我渴望有一間屋子，周圍是果園，面積小一些也無所謂，但一定要有楊桃樹，然後，有一天，鳳凰來我家作客。肯定有許多許多人有過同樣的願望，因此故鄉家家都種楊桃樹。 春節突然來臨。記憶中中秋節還是不久前的事兒。我意識到事情有點蹊蹺，卻不認爲它太離譜，就當作不正常的氣候吧。我在娘家住著，神台上供著西瓜，西瓜切成兩半，瓤子紅紅的，預示好運。沒有了爆竹聲，家中沒有做好過年的準備，連食物都沒有。村子裏的姐妹們聚在一塊閒聊，每人都到了無人約會拜年的一把年紀。她們無聊地嗑了半天瓜子便結隊到別處去玩兒，忽略了我。我也百無聊賴，心想春節就和平日差不多，心裏便不再激動和期待。唯一覺得無奈的是時間在逐漸消逝，令人生更加顯得乏力和無望，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本事。失望久了，便不再受折磨，只是心中在隱隱作痛。 心裏暗想，春天沒到，春節也沒到。但梅花已盛開，娘家幾株梅花開得異常豔麗，可惜花是白的，還有一顆像是桃花。我又去旅行。即使在夢中，旅途還是頻頻出問題，不是自己耽誤行程，就是其他環節出了差錯，最後就是無法成行。（一次夢中，我終於來到一個挺好玩的地方，夢醒後無望地讓夢境逐漸褪去。我努力抓住記憶，然不得不接受記憶在慢慢消退的事實。） 又夢見魚。我莫名其妙地深信夢見魚是個好預兆。那是個美夢，而且夢裏和夢後的感覺比較舒服。我夢見自己乘船來到很遠的一個魚米之鄉。在陌生地方卻不期遇見阿釵這熟人，她在市庭開了一個布料攤子。市庭很熱鬧，因正在維修而顯得淩亂。我乘的船在市碼頭靠岸，我上岸後誤了行程。返回碼頭船已遠去。正在彷惶失措，突然有位老翁出現，他領我去見那些魚販子，她們大方熱情好客。我不僅見到了市庭裏被開膛的死魚，還看見了遊在河底的大魚，以及許多半米長的不知名大魚。躺在魚攤上的魚長著參差的牙，雖被開膛，它仍奄奄一息，並未死去。當賣魚的將它放到河裏，它好像在復活，我想它有可能會遊到別處去。 突然聽見他的呼救聲，仿佛在夢中。我隨後在夢中醒來，他在夢囈，喉嚨好像堵著，聲音哽咽。我想如果夢境超過了負荷能力他就會醒來，最恐怖的夢也不會造成威脅。但他支唔的囈語有如絕望的求救聲，驀地喚醒了我潛意識中幼年時代的驚恐以及無邊的隱秘和寂寞，因此攫住了我的心靈，好像海浪湧到沙灘然後即刻退去。我躺在那裏，讓心情趨於平靜，然後轉過身子把他搖醒。他醒來，睡眼惺松。 我便問﹕“沒事吧？” “沒事兒。” 他轉過身去，不曉得能否繼續入睡。我輾轉反側，很疲倦但又睡不著。究竟夢見了什麽令他發出這麽大聲的囈語，難道又是小偷撬門鎖，強盜殺人越貨？前幾次，問他都說是夢見小偷光顧。偶爾我也夢見門戶開放的家，下意識告訴我這是自己的家，但又像荒蕪的處所，找不到親人，私妝財物全丟了。我著慌了：爲什麽我們的家變成這個樣子？我在驚惶中喊他。不曉得旁邊的他是否聽到我的夢囈，因爲夢中我叫不出聲來。不能出聲的委屈一直到夢醒還纏著我。我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已脫離險惡的夢境。躺在那裏心還猛跳，夢境幾乎全部在記憶中消逝。有時翻來複去良久仍未能讓情緒從夢境中解脫。也許我再次安眠，也許因此徹夜不眠。然後一整天的工作會萌生許多新的感觸，把不是熱門的題材掩蓋過去。它們真的就此被掩蓋嗎？還是有條不紊地儲存在記憶中，等待時機擾亂我的睡眠？ 每次被他夜半的夢囈驚醒，他重新入夢以後，我卻失眠了。他一定有過許多惡夢，一定有過內心深處的傷痕。我在被褥下握住他的手，但又覺得無濟於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夢中的害怕和彷惶無助的感覺，我把痛創埋在心底。昨晚我沒睡好，疼了半邊頭。許多亟待處理的事情令我擔心，這個時候病倒就麻煩了。 今夜的夢意外平靜。沒有了往常的彷惶心悸。只是我經常在即將夢醒時將新夢舊夢攪和一起。憶起又忘卻，夢與真，就這樣交織著。 他同往常一樣起來，刷牙，洗臉，換衣服，出門。他從不在家裏吃早點，理由是不讓我辛苦。每天和朋友一塊喝咖啡充早飯。他在鏡前扣衣鈕時，我說﹕ “昨晚我夢見小偷光顧。” 心裏滿希望他會說﹕ “嗯，我昨晚也夢見了小偷在撬門鎖……” 這是他每次做夢的囈語。但這次他好像又夢見了不同的意境。他說﹕ “今天我很晚才下班，要是太晚就不回來啦。關好門自己睡好覺。” 他上班去了。 我坐在那裏想自己的夢。但夜已殘，夢不復再。
-------------------------------------------------- 關於作者： 李蘭，女性，越南知名作家，現居美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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