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作者:碧銀Bích Ngân作品

 

4 中 奬

 

不消幾分鐘,欣中了總價值三十億奬品的三等奬的消息在公司不脛而走。

整個公司如同爆破的馬蜂窩。欣所屬的計劃科的門子,不停地被拉開。許多人探進頭來,高聲嚷:“好個阿欣,記得請客呀!”,“去旅遊別忘把我帶上呵!”,“換新機車吧!”,“小欣,今後美容的費用可用不完啦!”。

工會主席親自來到欣的辦公桌前,把兩扇門關在背後,做個讓大家離開的手勢。主席說:“我代表工會全體同事來祝賀你,並鄭重告訴你我已通過公司老總特地調一部公車護送你去領奬。”欣有點不安:“這是私事,動用公車恐怕不妥。”主席打斷她的話:“你仔細想想,這樣的私事其實也跟公事有關。”欣的眼睛睜得圓圓地:“仔細想想……私事……公事……我不明白?”主席聳聳肩:“你看,如果你是別家公司的職員,誰能說定今天你手中握的是中奬的奬券!”這個有名望的人在閃爍其詞地顯示他洞悉一切的能力,尤其與利益相關的事。欣頓時明白人說“向前看”的潛台詞。她馬上接話:“我會從奬金撥出一筆錢贊助給工會。”工會主席深深感動:“你真是一個懂得為別人著想的好同事。”

工會主席剛走,計劃科長跟著進來,她拉著欣的手爬上樓梯來到公司小賣部。她直截了當:“欣,我算好了,你的奬金不少於三個億。”欣張大眼睛:“不會那麼多吧?”科長張開手掌:“首奬三十億,你中三等奬,該是首奬的十分之一。”這筆比十年在層層重壓下辛苦付出掙來的工資還要多的錢著實令欣一時感到不知所措。“你擁有這筆錢首先應該感謝姐姐我呀!”欣不覺一怔:“這……”科長慢條斯理地將沾在唇邊的葡萄汁抹去:“如果昨天被我分工去超市採購的不是你而是鸞,那幸運的肯定是她,而不是你。”看一眼茫然的欣,科長又說:“那阿鸞,又大方,又敢花。”聽到鸞的名字,欣感到血脈張同時也領悟科長的“好心”,欣順勢把話題接下:“您喜歡……美容,還是旅遊?”科長皺起眉頭:“美容嘛,阿鸞經常帶我去。國內旅遊嘛,我走了個遍,國際旅遊嘛……聽說香港遊比中國遊收費還要低,而購物卻更勝一籌。”欣舒了口氣,還好她沒提出要到埃菲爾鐵塔上喝咖啡去。

午後,公司調來最好的轎車護送欣去領奬。

一路上,欣暗自盤算,除去繳納給集體的數目和科長香港遊的費用,餘下來的數目還是不小。那筆錢,欣想存到銀行生利息好找個丈夫。還有這些年來省吃儉用處處比別人寒酸的日子也該補償,欣想留一筆錢用於購買衣物,總不能老輸給阿鸞,尤其她好像在追求自己暗暗看中的那個同科同事,那個沒有鑒別眼光的男孩。阿鸞很多方面不如自己,最明顯的是姿色。欣從不去美容院,不需除毛,除臭,做皮膚漂白,不需減這裡填那裡,而始終身體線條有致。阿鸞就靠那張嘴巴,像喜鵲一般愛唱和炫耀那些欣即將擁有的物資。一定要超越鸞,鸞的Piagio機車將落後自己的SH。騎上SH,配上手機,名牌服裝,鞋子,手提袋,手鐲,項鍊,香水,化妝品……甚至內衣內褲,一切都要徹底更新。欣想象自己在Parkson商場盡情購物的情景:Gucci 眼鏡,S.Ferragamo 鞋子, Louis Vuitton 手提袋,Longiness 手錶…… 手機也要換,起碼要iPhone。還有Dolce & Gabbana連衣裙志在必得,那條短裙配上自己修長的美腿,那男孩總該眼睛雪亮吧。欣沉浸於一系列名牌之間,車子終於在頒奬地點,本市數一數二的超市前剎住。

欣交了彩券,等待。傳呼器發出欣的名字,她應聲跑到發奬櫃台。看一眼奬品簽收單,欣楞在那裡,結結巴巴:“我中了三等奬,就一個DVD機頭?”發奬人員直視欣:“哪你意思是要幾個機頭?”“只要一個計算準確的頭腦得了!”“非常準確,這是你贏得的奬品!”,邊說邊把奬品砰地一聲放在櫃台上。欣努力鎮定:“請你再看一遍,頭等奬是三十億,三等奬少說也有十分之一才是啊?”“噢!原來問題出在這裡。”發奬人員把印有三十億數字的奬券拿起,解釋:“三十億是奬品總值。頭等奬是洗衣機。”他頓一頓,望著欣微笑:“祝願您下次有更好的運氣,請收下您的奬品吧!

那些名牌……仍舊擺在Parkson商場的櫃廚上。

2008.5.1

            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20

 

愛情火花

 

“我甚麼地方讓你看上了?”

每次聽到我的質疑,她睜著明亮的眼睛,極具誘惑望著我:

“我也不清楚,在你身邊我等於多了一副頭腦,一雙眼睛。你令我更加明亮,更加事故。你……簡直是一本活生生的字典。”

我半信半疑:

“在我身邊你真感到幸福?”

她用修長的手指戳著我鼻尖:

“你百般愛惜,百般遷就,我可知足啦!”

她的語調顯示話中另有玄機,令我忐忑不安:

“你會一直愛著我?”

掰開我的手,她眼中隱約有火焰:

“肯定,只要你不令我膩煩!”

我心情禁不住往下沉。這是很可怕的要求,是男人,包括那些擁有王座珍寶的男人最怕的一種承諾。她好像察覺我的失神,便輕輕撫著我的手為我打氣:

“你知道甚麼辦法讓我永不感到膩煩嗎?”

我馬上興奮:

“去購物!”

她動一動迷人的睫毛,如痴如醉:

“買到漂亮名貴的衣飾值得高興啦,可是再過些時日,就有更名貴更漂亮的東西令人更喜愛。”

我大膽推測:

“那是一棟漂亮的房子和可愛的孩子們!”

她欣賞那雙新油飾的指甲:

“我才不會想得那麼遠。我要先為自己活著!”

我抓耳撓腮:

“這……難道……”

她把我的手從亂髮中抽出,梳平我的頭髮,然後輕拍我的腦子:

“令我永不膩煩的因素就在裡邊!”

我高興地緊緊抱著她:

“還以為要別的,要知識嘛……親愛的,我真是世間最幸福的男人!”

我把她緊緊栓在懷裡。

為了不讓她感到膩煩,我經常陪她到處旅遊。沿著國土南北縱橫地走,她不僅開拓眼界,還對我淵博的知識深深折服,即使這些知識百分之九十九是來自書籍影片和別人的感受體驗。就這樣,每次旅遊回來,在她心目中我的形象越來越高大豐滿。

當與她乘船進入風芽洞時,我本有機會繼續擴大自己的形象。

上了船,她坐立不安,一心想快些開船。在船家等湊足乘客的當口,看她額頭冒汗,料她口渴,我自告奮勇躍上岸,一口氣跑去買了飲料和零食,還有拳頭般大小的紅桃柚子。我返回碼頭時,船已離岸一段距離。我呼喚她,她也呼喚我。艄公卻熟視無睹,只顧搖他的漿,然後用手指向另一隻即將靠岸的船。她努力排開那些粗壯的男士,身子靠向岸邊,哽咽:

“我們到洞裡見!”

我亦高聲:

“別怕,親愛的!一會兒見!”

可這一會兒卻比我期待的更久。

當我乘的船從鯊魚大口般的入口進入洞中,我有被窒息的感覺。為“第一奇觀”的壯麗而窒息。為這個“鯊魚肚子”能把載滿人群的船隻一股吞下而窒息。船連著船,緊緊相依,似乎不需搖漿,這船頂著那船,在水面上徐徐向世外桃源挺進。我又因覓見她的身影而窒息。我高聲叫她。回音在石壁繚繞。雙眼在石壁到處搜索,造化的鬼斧神工令我嘆服:人物眾多卷跌浩繁的長篇小說,無數色彩斑斕的畫作,數不清的雕刻作品,一切都籠罩在人間和蓬萊仙境奧妙無窮的生命之中。要是此刻她在身邊,我會讓她知道人類語言的形容詞在描繪這僅僅由石頭與水構成的仙境時所產生的無能為力之感。

石與水。站在它們靜默而堅持的造化之前,我感到自身的藐小,感到她不在身邊的空虛。我再次呼喚她。石壁上的回音充滿了迫切,令石頭般堅定的眼神也要為之動容。隱約中我聽到應答的聲音。循著語音方向我依稀見到她那窈窕的腰肢,穿著她喜愛的菊黃上衣。前後相隔十來隻船。在這不遠的距離,我看到了最不願看到的景象……那菊黃色的腰肢上好像搭著一隻手,在這眩暈的空間裡那艷情的菊黃色似乎隱約閃亮。我沒來得及定神一切又陷入黑暗。洞中突然停電。艄公努力安慰騷亂的遊客,告訴大家停電是司空見慣,不會拖過五分鐘十分鐘。

五分鐘十分鐘,天啊,在這見鬼的黑暗中,那只陌生的手恐怕不會老老實實停在她的腰肢上。我趕緊擦亮火柴,沒來得及看清旁邊的人火柴便在我手中熄滅。愛情的能量也跟隨整盒火柴的燃燒而歸於寂滅。我的喉嚨又乾又疼,她的名字已叫不出聲。黑暗不僅籠罩我身旁也侵襲了我的內心。我在黑暗中載沉載浮。終於在黑暗中找到她。她仍安完好無恙,那菊黃上衣依然平整,沒有出現手指的痕跡。她看起來有些累,和我一樣,因為越過黑暗的緣故。她說腰酸背痛所以沒跟上我。我急忙抱起她,感覺比想象中還要沉。她的體重令我踉蹌然後滑倒,頭部撞在一個七彩斑斕的人頭猴身石雕。

那鮮艷的色彩令我及時清醒。船已靠岸讓遊客步行到蜿蜒在石洞中的景色中去。我怔住了。在我面前是一個擺在石壁旁充滿了自然造化的奇景,撩起人們對莫測高深的蒼穹與莫測的人心發起無窮想象和預感的佛案,而她正虔誠地跪在那裡,身旁跪著一個男士。正是趁我不在她身旁而用手擁著她的那個男人。他們把香插在香爐裡,她用陌生的目光望著我。而我則呆若木雞。她便來到我面前說:

“請你接受我的歉意,我要收回我們之間相愛到白頭的誓言……”

這打擊沉重而綿長,足有一百萬年,相當於這神秘山洞的形成時間那麼長……我鼓足餘力朝她咆哮:

“這是為甚麼?”

她再一步靠近我:

“無法解釋,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許久以來,我一直認為我愛的是你,因為在你身邊我是一個怯弱無知的女孩,但遇見H之後。”她堅定握著他的手,“我才真正領悟到甚麼叫做愛情。在他懷裡我感到踏實和溫馨,他的吻為我帶來夢寐以求的陶醉。你嘛,我只是愛過你的知識,而知識又不是專屬於你的個人財富。”

她一口氣說完便挽著男友的手沿著小路走去,一路盡情觀賞洞中的美景。

留下我,恨不得化作一個付出得不到回報因此哭笑不得的石雕。

2004.12.8

                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20

 

能與不能

 

年關將至每人每戶都在履行送禮這項早已成為例行的公事。儘管新聞媒體一再傳達那耳熟能詳的道理,呼籲大家過一個節約健康的春節。

那一再被視作順風耳的呼籲也算是例行公事,因為大家都依照規則行事。

送禮和受禮是生活規則之一,只是其過程越來越隱蔽和講究文明。因為講究文明所以老總不再把這份熟悉的差事交給H,因為她身懷六甲。老總說:

“大腹便便去辦那事實在不雅觀!”

H輕撫腹部,舒一口氣。老總眼珠在室內轉來轉去:

“這差事還得找個眉清目秀的,”他眼光停在我身上,“你去最合適!”

我盡力推托:

“我不會,我沒做過……”

老總正色:

“做過就會!”

見我面有難色,老總補充:

“這是任務,連我也要親自做這種事,當然是比較重要的對象,而且紅包更厚重!”

當我把紅包裝到記事本里,老總露出期許的微笑:

“不能做的事遲早都會變成能做的。”

把記事本塞進公司提供的皮包,我一路風馳電掣趕到Y單位XN公司的總部,那是我服務的單位每周務必聯繫辦理行政手續的地方。

X 室擠滿了人。坐的站的還有剛來到站在玻璃門外往裡邊翹望的。

我整理衣衫,推一把眼鏡,大咧咧地推開門,昂然步入。

    我僵在那裡,不知找誰來送上“記事本”(都怪老總講得不夠具體,也怪自己這初入行者的膽怯),一個女孩來到我面前:

“你找誰?”

我看一眼面前的女孩,登時好高興:

“蕙!”

蕙也好高興,笑道:

“地球真小!”

我主動把手伸出:

“小到現在才重逢!”

她邊握邊搖我的手:

“我剛轉到這兒,說來話長,改天吧。現在,我能幫你甚麼事嗎?”

    幫我?只需蕙幫我找到應該收下這本夾帶紅包的記事本的人,簡單之至!

    就這麼簡單,但真的難以啓齒。我拉長了臉,支支吾吾,又感到口渴。只好說:

“我想喝水!”

蕙端起杯子到印有M-Kitech牌子的飲水機開始盛水,我摘下眼鏡,努力拭擦鏡片上的汗水(即使室內2.5馬力的空調一直開著)。 我趕緊把眼鏡擱在桌上,接過蕙遞來的水杯,一口氣飲盡,急忙把那記事本塞到蕙的手裡,急忙把事情告訴她然後又急急忙忙一頭撞在玻璃門上。

其實,我應該返回蕙那裡取回忘記帶走的眼鏡,但想到面對蕙這麼個女孩兒家,一個一向信任我把我視為正人君子的老同學時會產生的難為情而作罷。

我頓時覺得雙腿沉重,頭腦嗡嗡作響,我下意識揉一下額頭(好在它還沒像橙子般腫起),隨即推開玻璃門往外逃遁。

來到停車場,取了車子,推出路邊,我明白,這雙七十度近視的眼睛非有眼鏡不可。

看到迷迷糊糊來往的車流人流,我只想盡情吶喊:

“老總啊,畢竟有些看來能做的事卻永遠也做不成……”

2007114周日

               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