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 年 戀　

        當女兒筱思對母親說，星期日會帶男友來時，作為母親的唐沁，雖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便釋然了，因為這個時代的少年男女，都是很早熟的，十四、五歲懂得拍拖，已是司空見慣，何況女兒已廿歲了，要拍拖，一些也不出奇，而她自己也是一個早婚者，十八歲結婚，十九歲就做母親。因此對於女兒拍拖一事，她抱的態度是「非常開通」的。私底下，她還和丈夫──黃俊榮開玩笑般的說：

      “老公，你就快做岳父了，高興嗎？”

       今年四十二歲的黃俊榮和妻子唐沁，結婚已經廿一年了，自產下筱思後，唐沁的肚皮就再也沒有大起來，因此筱思便成為夫婦二人的心肝寶貝。小時候的筱思，曾讓父母傷透了腦筋，因為自四、五個月開始，她便不肯進食了，每次餵她吃奶，她卻會大哭大鬧，用奶瓶她不肯吸吮，只好一匙一匙地餵她，但卻十分的艱難，因她邊哭邊吃，有時會嗆著她，令她咳嗽不止，把剛喝下的奶都嘔出來，令父母非常心痛，但又不能不讓她吃呀（起初以為她喉嚨有問題，但看過醫生後，卻一切正常），每次開一杯奶餵她，往往只得一小部份落肚，其餘的奶都落在衣衫上（因她把餵進口內的奶吐出），所以只好勤時間餵她，她吃得辛苦，而餵她的人更辛苦，每次餵完她後，全身都已被汗水濕透。街坊起初還以為她扭計和愛哭，是一位難搞的小ㄚ頭，但，其實卻不是，除了吃時好會哭外，不吃的時候，她都是很乖的，極少哭鬧。這種情形一直持續了一年多，情況才比較好些，她開始肯進食了，不過卻非常挑剔，她喜歡的，就肯多吃一些，她不喜歡的，就一口也不吃。也不知是否由於挑食的原因，而導至她營養不良，從小至大，都是矮矮瘦瘦的，一些也不像父母那樣的壯健高大（父親的身高是1.72，而母親也有1.65高）廿歲了，從外形看來，十足是一位尚未發育的小孩。雖然外形上是小孩子的她，卻有著一份早熟的思想。她喜愛寫作，十二、三歲時的作文，就表示出不是她這種年齡所應有的思維，她才思敏捷，意見獨特，所寫的文章，頭頭是道，令老師對她刮目相看，每次有作文比賽時，老師都派她做代表的，而她也不負老師對她的期望，為校爭取了不少獎狀。而父母也以她為榮，認為黃家祖宗有靈，出了一位才女，都感到十分安慰。不過，父母也曾為這女兒的沉默寡言，過份內向，而不愛與人溝通，只愛在寫作和網絡上，這種虛幻世界中宣洩情感，而有所擔心，不過，孩子大了，自有他（她）們自己的世界和天地，做父母的，也不能過份管束了。還好，女兒除了不愛說話外，其他各方面和日常生活都一切正常，可算是乖乖女一名，現在，她又有了男友，若對方人品不錯，二人又合得來的話，再過二、三年後結婚，也算是了卻為人父母者的心事了。試問世間上有那些父母，不喜歡看到由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女，在事業和婚姻上，有所成就呢？對否。

       到了那個約定的星期天，俊榮和唐沁坐在客廳中，邊看電視、邊心焦的頻頻望向門口，在等待中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的漫長，好不容易，才見到女兒把一個男人帶進了屋來，可是，當夫婦二人見了這個女兒的男友時，卻倒抽了一口氣，怔怔的呆視著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原來筱思帶回家的男友，竟然是一位身形肥胖矮小的男仕，又見他衣著光鮮，頸上和手上都載滿金飾，頭髮稀疏，若隱若現的已見頭殼頂，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額頭上的「火車路」和眼角的「魚尾紋」已把他的歲數暴露出來，一個年過半百的人，竟然是女兒的男朋友？時間似乎突然停頓了，四個人呆立著。最後，還是俊榮打開僵局，開聲招呼客人坐下。

當陳文聲（筱思的男友）向俊榮夫婦點頭致意，並口稱“世伯，伯母”時，唐沁只感到渾身不自在，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好含糊的在喉嚨內低應了一聲。客廳中的氣氛非常沉悶，除了二個男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訕著；唐沁似乎都沒有說過話，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的過去。

筱思和文聲的身影剛消失在視線中，唐沁便急不及待的對俊榮說：

“天呀！筱思這個女兒，到底是怎樣的想法呀，竟然找一位這麼老的男人來做男朋友？年齡相差三十多歲不說，相貌又老又殘，談話中不時透露出的市儈味令人反感，一些不像筱思口中所說的充滿崇高文藝氣質。做我男朋友，我都嫌他老，虧他還好意思叫我們做世伯、伯母呢！令我全身汗毛都豎起了，我堅決反對她與這個男人的交往，你呢！是否跟我同一立場？”。

俊榮皺著眉頭，望著老婆把話說完，然後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才說：

“你先別這樣衝動，我當然是不贊成啦，但，現在不同以往，早就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時代了，對兒女，父母不能再採取專制強硬的手段了，這樣只能會做成「物極必反」的後果，我們只能做一些開解她思想工作和靜觀其變吧！妳也知道這個女兒，性格是極其倔強的，我們越反對，只會更引起她的反感，把她迫上絕路，這個局面，妳也不想見到吧。”

丈夫的話，令唐沁無言以對，因為正如他所說，女兒柔弱的外表，卻有著極其倔強的性格，這可能是從小太寵愛她，什麼事都順著她的關係吧，唐沁還記得，在女兒三歲那年，某天筱思扭計不聽話，唐沁便說一會不准她吃餸，罰吃白飯，誰知，到了吃飯的時候，做母親的早就忘個一乾二淨，小妮子卻記著呢！只見她一口一口的吃著白飯，真的一些餸也不吃，就連唐沁夾了餸菜放在她碗中，她也一口不吃的放在碗中，只吃白飯。當她午睡後，唐沁把一些平時她最愛吃的糖果放在她手掌上，她也不把手掌合上，任由糖果跌落地上，唐沁從地上拾起糖果，再放在她手上，然後把她的小手合上，可是當唐沁的手一離開筱思的手後，她便把手張開，再次讓糖果散落地下。連續多次她就是不肯拿糖果。最後，唐沁哄了她整個下午，她才肯罷休，撕開糖果吃，只得三歲的小孩，就如此硬頸，其性格倔強程度，由此可見，隨著年歲的增加，她的性情變得更為強烈和沉默。不過，這只是指強迫她做不願意的事而言，其他時候，她都是十分聽話的，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夫妻對望著，然後不其然的齊嘆了口氣。看來，也只好順其自然，靜觀事情的發展了。

往後的日子裡，二人從女兒口中知悉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原來，陳文聲原是越籍華人，廿多年前，隨著父母移居台灣。十年前，文聲和在越南的親人合資搞生意，因此常在台灣和越南兩邊走動。他雖是生意人，卻喜以詩人自居，還常拿一些自作的詩向友人炫耀。筱思是在一次去好友金釧家玩時，認識文聲的。那天他正滔滔不絕的發表對詩的“偉論”，讓少見世面的筱思，肅然起敬，認為陳文聲是位了不起的大詩人。後來再加上他對筱思的詩句讚不絕口，認為她是難得一見的奇才。得到心儀人的稱讚，筱思完全忘了對方的年歲背景，一縷情絲，竟在不知不覺中，完全投放到文聲身上，她天真的認為，愛情是無價的，什麼年齡，國籍和所有外來障礙，都不重要，只要真心，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在文聲方面「筱思雖不算美人」，勝在青春，既然她主動獻心，文聲他當然不會拒人於千里啦，於是一段忘年之戀就此展開了。

筱思這種「敢愛」的思想，已是令父母大為吃驚，而最令俊榮夫婦瞠目咋舌的是，文聲已有妻室和一對兒女，二人年歲比筱思還大十歲呢，對於這點，筱思可一點也不在乎，她說，我們又沒預備要結婚，況且他妻兒在台灣，我在越南，各居一方，有什麼關係呢，何況愛一個人並非一定是要霸佔對方的一切呀！只要我們相愛，彼此心中有對方就可以了，何必在乎那一紙婚書呢！文聲他也答應照顧我一輩子，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對女兒這番話，夫婦二人除了震驚外，就是擔心，他們不知女兒廿歲的心態中，居然會有如此“前衛”的思想，簡直讓他們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出自女兒之口。最令兩人擔心的是怕女兒受騙，因為文聲給他們第一印象並不太好，完全沒有女兒口中所說的那種文人氣質，而且樣貌猥瑣，雙眼閃爍不定，其人必定攻於心計，入世未深的女兒，又怎是他對手呢！再說，年歲已一大把，有妻有兒，還要和一個比自己兒女還小的女孩子談情說愛，其道德方面早就有欠厚道，試問此種人，又怎可託付終身呢。筱思是二人的心肝寶貝，從小到大，有什麼好的都會給她，把她像公主般的對待，如今，眼看她要被人欺騙，為人父母者，又豈可袖手旁觀，不過，女兒的性格，兩人是最清楚的，絕對不能用強迫手段，否則只會弄巧反拙，所以，他們要想出個好辦法，來幫助她走出這段忘年戀。雖然，事情是不會這麼容易解決，但，不論如何艱難和辛苦，都不會讓女兒受到欺負和傷害，他們一定想盡辦法，令女兒清楚明白，這樣的一個打著詩人幌子的斯文敗類，根本是不值得她去愛的，何況她還年青，前途一片美好，用不著為此種人，而犧牲一切的。兩人也相信，假以時日，女兒也會明白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所有一切都是為她好的，而不會怪他們棒打鴛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