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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之 過
“砰”一聲響，把熟睡中的偉森驚醒，他怔怔的呆坐在床上，一時間似乎還沒從夢境中回過神來。 “呀……”，一聲凄厲的慘叫聲，把偉森拖回現實中。他聽出，這是母親的聲音，他慌忙跳下床來，衝出房間，客廳中的情景，令他觸目驚心，只見滿地都是玻璃碎片，桌子和椅子都被翻倒在地上。眼光從一片狼藉的地上移過去，只見母親蹲坐在屋角裡，雙手掩著面孔，不停地哭叫著。 “天呀，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肯戒賭？是否要害死一對兒女，你才安心？告訴你，屋契我是不會給你的，你打死我也沒用。” 而父親就站在母親面前，指著她大聲呼喝： “呸，妳這個掃把星，娶了妳算我倒霉，每次做什麼，妳都攔阻，要妳拿錢就像割了妳的肉似的，別忘記，我才是一家之主呀！家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可不是妳從娘家帶過來的，每天都扳著臉，哭喪似的，財神爺不被妳嚇走才怪呢，也難怪我逢賭必輸，我再問妳一次，屋契放在哪裡？妳再不拿出來，我打死妳”。 寶英把掩著臉的雙手放下，只見她的鼻子正在流著血，右面上一片紅腫，頭髮亂糟糟的，她伸手抹了一下鼻上的血漬，把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神，狠狠的望著廣銘，用堅決的語氣，一字一字地說： “不用再說，我是決不會將屋契給你的，二年前，我們從市區搬進這裡，不但出入不方便，而且屋也細了，比原來的家，足足小了一大半，但為了怕你被高利貸的人傷害，所以忍痛讓你賣屋來還債，當時你也斬釘截鐵的向我發誓：說永不再賭了，可是卻萬萬想不到，方不過幾個月，你就故態復萌的再度沉迷於賭博，而且賭得比以前還厲害，更不知死活竟然再去借高利貸。我知道你不甘心所輸去的錢財，妄想在賭博上翻身，重過以前風光的生活，但，從來只見賭仔賣田地，何曾有見他（她）們會發大財呢，這些道理，我已向你說過了千百遍，你卻依然執迷不悟。對你，我是死心了。你的死活，我不再理會，也決不會讓你賣屋的，要死你自己去死吧。” 從父母的爭吵中，偉森終於明白，惡運又再度降臨到這個家庭了，二年前，十五歲的偉森，親眼目睹那些母親口中的高利貸，多次來家討債的情形，他們兇惡的行動和恐嚇話，及毆打父親與破壞家中物件的景象，讓偉森印象深刻，雖已經過二年的時間，他還不停的發惡夢，從夢中驚醒時，那顆心還砰砰的跳過不停，很久才能平靜下來。 偉森原本有一個極其幸福的家庭。廣銘是家中獨子，他二十五歲娶寶英，翌年便誕下偉森這個男孩，這令廣銘的雙親萬分欣喜，對這男孫極為疼愛，偉森可算是集萬般寵愛於一身了，當他三歲時，母親為他添了個妹妹寶珠，一家六口其樂融融的過著幸福的生活，廣銘的家是做機器的，有近十名工人員，婚後，父親將生意交給他管理，而他也管理得頭頭是道，令父親老懷大慰。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偉森十歲時，疼愛他的祖父祖母，在一次飲宴返家途中，遭遇了車禍，雙雙離世，令這個幸福家庭，一度陷入悲傷痛苦中。 隨著時光移動，當悲傷回復平靜後，命運之神卻又向這家庭開了一個玩笑。一向忠厚老實的廣銘，竟然在跟隨朋友見識了一間頗為龐大的地下賭場後，沉迷上了賭博這玩意。他開始時還瞞著寶英，只是偷偷的去賭，但，當妻子發現後，經過多次的勸喻無效變成吵架時，他就堂而皇之的，公然去和朋友聚賭了，連生意也再沒心思去打理，因而令生意一落千丈，三年後，終於生意結束了。寶英眼見丈夫越陷越深，但卻苦無對策。因為由規勸到哀求變成大吵大鬧，也無法令丈夫浪子回頭。越吵鬧，他越變本加厲，賭得更瘋狂，有時甚至賭到幾天幾夜不回家。若他賭輸了時，寶英開口說他一句話，也會招來一頓毒打。可憐一個婦道人家，兒女又幼小，除了聽天由命，還可以做什麼呢？ 結束一年後的某個晚上，寶英和兩個兒女坐在廳中看電視時，突然間，並沒有鎖上的鐵閘被推開，三個體形高大，面目兇惡，手臂上紋了圖案的男人衝了入來，他們二話不說的就動手砸東西。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寶英不知所措，她只懂得緊緊的把一對兒女擁在懷裏，怔怔的望著這三個男人，也不曉得攔阻，直至他們把客廳的傢具都打爛了，才停下手來，其中一個男人，指著寶英惡狠狠的說： “告訴那林廣銘，再不還錢，下次來時，就要他的命。” 說罷，三個男人便騎上放在門外的摩托車離去，雖然門外圍了不少街坊，但因為不知出了什麼事，所以沒有人敢出面干涉，只是圍在屋外，交頭接耳的討論著。 寶英目送那夥人離去後，忍不住抱著一對兒女，失聲痛哭。因為她知道，這又是丈夫所惹下來的麻煩，而且看來還不是小事呢！ 把兒女安頓在樓上後，寶英返回樓下收拾殘局。望著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亂七八糟倒在四周的破傢具，她只感到一股寒氣從心中冒起，因為自己一直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那班人的打扮和言行舉止，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男信女了，而且他們說明是要丈夫還錢，除了賭債和高利貸，還會有什麼呢！ 把一切收拾好後，她呆坐在客廳中，等著丈夫回來。過了兩個小時廣銘終於出現在寶英面前，甫一見丈夫，她便急不及待的追問： “剛才有幾個人衝進屋裏，把客廳的東西都打破了，還說叫你趕快還錢，否則會取你命，廣銘，你到底欠了他們多少錢呀，他們又是什麼人？” 聽了妻子的話，廣銘先是臉露驚慌的神情，然後避開她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的說： “沒什麼，妳不用擔心，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吧，不會有事的。” 明知丈夫對自己所言非實，經寶英再三追問，他還是口硬的說沒事，而且開始發脾氣，見此情形，寶英只好收聲，默默地返回房去。 提心跳膽的過了一星期後，果然又再有事發生了。這晚，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吃晚飯，那夥人又來了，廣銘一見他們，臉色立時變白，原來還笑容滿面的和女兒說笑的他，一下子，笑容全都溜走了，他驚惶不安的望著他們，寶英見狀，忙把孩子帶進房去。當她從房中出來，那班人已經動手了，三個人對著廣銘拳打腳踢，而他只懂得抱著頭慘叫和挨打，完全沒還手的餘地。寶英大聲的叫他們住手，可是沒有人理睬她，當她想衝至門外求救，才發現門已被關上，而且有一人擋在門邊，情急之下寶英奮不顧身衝過去把丈夫抱著，口中不停的呼叫： “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他了，你們會打死他的；我求求你們停手吧……” 不知是否寶英的哀求聲感動了他們，或是他們也不想弄出人命，他們終於停了下來，一人用手指著廣銘的額頭，冷冷的說： “別以為可以避開我們，你跑到哪裡，我們都會找到你的，今次算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再不還錢，你買定棺材等死吧，我們走。” 望著丈夫遍體鱗傷，寶英既痛心又擔心，她滿眶淚水的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一時間，百感交集，忍不住痛哭失聲。 早就站在房內偷看的一對兒女，見母親哭泣，也跑了出來，抱著她放聲齊哭。 面對這情景，廣銘只感到羞愧難當，他把妻子兒女擁在懷裏，連聲說道： “對不起，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再也不會去賭錢了，寶英，我知錯了，我向妳發誓，今次把債還清後，我再不會去賭了，妳相信我吧！” 聽了丈夫懺悔的話，寶英含淚笑了，她相信他一定會改過的。他只不過是一時糊塗，鬼迷心窍吧，經過這次教訓，他一定會痛改前非的，寶英用諒解和鼓勵的神情望著廣銘，默默的點著頭。 因為欠的數字目過於龐大，他沒勇氣向親朋戚友開口，最後只有將祖屋賣掉，把債務還清，用餘剩下的錢買了一間只得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居住。寶英縱然萬分不捨，但為了丈夫的人身安全，也只好忍痛答允。她只希望他從此洗心革面，不再沉迷賭博，那麼，再苦的日子，她也會甘心情願的挨下去。 可惜，事與願違，廣銘只不過修身養性了幾個月，就受不住引誘，再度沉迷賭博，而且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弄至家無寧日。 今晚，一對兒女都睡了，當寶英將廳中整理好後，剛想返房睡覺，廣銘就回來了，他一言不發的翻箱倒篋，像是在找尋什麼似的，寶英靜坐在一旁看著他的舉動，默不作聲。一會兒他衝至她面前，把手一伸，說： “把屋契給我。” 寶英並不作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向房間行去，這舉動惹怒了廣銘，他一把拖著她的手，把她拉向椅子，按她坐下，大聲的說： “別裝了，快把屋契拿出來，否則對妳不客氣。” “沒有”寶英面無表情的答。 “沒有？看來妳這賤人是欠揍了，他媽的，妳拿不拿出來？” 廣銘話才說完，就狠狠地摑了寶英一巴掌，寶英還手，於是雙方便打了起來。 偉森望著母親流血的臉，心中非分難過，他呆了一會後，突然衝向父親，跪在他的面前，叩著頭哭叫著： “爸爸，求你不要再打媽媽了，也不要賣屋好嗎？若賣了屋，我們就無家可歸了，爸爸，求求你。” 兒子的行動及說話，令廣銘怔了一怔，隨後他就再不理會兒子，繼續向寶英動粗追討屋契。 自己的跪地哀求，父親竟然無動於衷，看來再求下去也是枉然的。母親被打的慘叫聲，和縮在房門口嚇得尖聲哭叫的寶珠聲音，讓偉森感到頭像要爆炸般似的。他再也忍受不了，他飛一般的衝進了廚房，四處搜索張望，最後他在灶上拿起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當偉森握著水果刀站在客廳時，廣銘還在糾纏著寶英，又打又罵的迫她交出屋契，完全沒有看到兒子。偉森哭著要父親停手時，廣銘才回轉身，看到手握利刀的兒子，他呆了片刻後，指著偉森，不屑的說： “什麼，你想殺我嗎？好呀，來吧，看你可有這個膽量，來呀！” 父親囂張的話，讓偉森握著刀的手在直抖，他邊哭邊說： “不，爸爸，我不是要殺你，你是我爸爸，我又怎會殺你這樣不孝，無論你有千般錯，你都是我最愛的爸爸，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難道賭真的這樣重要嗎？重要到你可以置妻兒子女於不顧嗎？你真的忍心要媽媽帶著我和妹妹流浪街頭，去做乞丐嗎？以前那位愛我們的爸爸，他到哪裡去了？爸爸，我只希望你可以變回做那位愛家愛兒女的好爸爸，若然你還執迷不悟，我也不想活了。”說畢，偉森激動的雙手握著刀柄，向自己的肚子插去。 “天，森仔呀……森仔……。” “森仔不要這樣……。” “哥哥……鳴……哥哥呀……。” 在一片驚呼聲中，鮮血從偉森握刀的雙手流下，在他的身體還沒跌在地上時，廣銘已把他扶著，他看著父親痛楚使他面部肌肉抽搐著，他剛說了聲： “爸爸……”便暈倒在父親懷抱裏。 寶英狂哭著撲向兒子，邊伸手推著丈夫，並大聲罵： “都是你這個害人精，爛賭鬼闖的禍，現在把兒子也害死了，你開心啦，嗚……森仔，我可憐的兒子呀！你為什麼這樣傻，要傷害自己呢！要死，也應該是你這個該死的父親呀，他被賭迷到完全沒有人性，最該死的是他。” 對妻子的責罵，廣銘似乎聽不見，他只顧抱著兒子痛哭，狂叫： “偉森呀！爸爸錯了，爸爸真的錯了，我是鬼迷心窍，把大好的一個家庭，弄至今天這個地步，我對不起你們，你媽說得沒錯，該死的是我呀！” 夫婦二人只顧傷心痛哭，還是寶珠細心，她見偉森的手腳還在動著，便大叫： “媽媽，哥哥還在動，快送他去醫院急救呀！” 女兒的話，喚醒了正在傷心抱怨的廣銘和寶英，二人立刻拖著女兒抱著兒子，趕快把兒子送往醫院。 在開往醫院途中，坐在“的士”內抱著兒子的廣銘，淚眼汪汪的望著懷中昏迷不醒的兒子。兒子的血，把這個迷失本性的賭徒喚醒了。妻女的低聲飲泣，讓他倍感為慚，自己真是愧為人夫人父呀！他知道經過這次血的教訓後，他還不洗心革面，堅決戎賭，重整家園，讓妻子兒女有一個安樂窩的話，那麼，不止兒子的血是白流了，而自己就真的連禽獸也不如的人渣了，望著寶英他不敢再向妻子作出任何許諾，因他知道她是不會再輕易的相信自己了。但，他在心內發誓，自己一定會用行動來證明一切，還一個完整的家給妻兒，讓他們對自己重新改觀。
2011.1.15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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