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他變了害他

 

 

     兒子家寶失蹤已十天,劉愛瓊四處尋找,卻毫無頭緒,急得她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終於有家寶的消息了。

     這天上午十時左右,弟弟文義雄衝入屋中,對坐在廳中發呆的愛瓊氣急敗壞地說。

     “瓊姐,我剛才經過西貢橋時,有一具男屍被撈了上來,擺放在岸上,我見那人身上的衣衫很像家寶穿過,可是,由於屍體腫脹難辨認清楚,故此我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家寶,所以特來通知姊,妳要不要去看看?”

     文義的一番話,讓愛瓊著實吃了一驚,突然心跳加速,令她有種窒息的感覺。不過,很快的,她又安靜了下來,因為在前二天,也有朋友走來告知她,在某橋腳下,發現了一具男屍,身形和年歲都和家寶很相似,當時她差點給嚇昏過去,到後來趕至現場,才知道是虛驚一場,把她嚇個半死,所以今次她懷著半信半疑的心隨著弟弟前去。

     來到西貢橋時,只見有很多人在圍觀,而警員也不停的在忙碌著,一具放在岸上的屍體已被白布掩蓋著。文義走上前去,向警員說明來意後,一名警員把兩人帶至屍體前,然後將白布掀起,一具發脹至面目全非的屍體呈現在眼前,愛瓊用眼睛把死者從頭至腳的看了一眼,由於屍體經過多天的浸泡令愛瓊一下子看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不過,當她再一次把目光掃到死者的手指時,她突然渾身一震,然後,整個人撲向屍體,把他的手拿起細看後,跟著便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跟著便暈了過去。

     當她醒過來時,只見文義正不停的在呼喚著她,見愛瓊睜開眼後,文義便急不及待的問:

     “瓊姐,妳沒事吧!他……真的是家寶?妳沒認錯吧,這具屍體已經發脹到面目全非的地步,我一些也看不出是家寶,妳可別太緊張而認錯呀。”

     文義的話,令愛瓊悲從中來,她哭叫著,從弟弟的懷中掙扎站起,一步一步的向離她不遠處的屍體走去。她跌坐在屍體旁邊,淚痕滿面的,再度把死者的手拿起,指著他無名指上的介指哭著說:

     “這介指是他一年前買的,雖然是隻不鏽鋼介指,不值錢,但他卻非常喜愛,一直沒脫過下來,因為款式比較特別,所以我一眼就能認出。而且,”談到這裡,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把目光移向死者面上,哀傷的接著說:

     “我也認出這件衣服,正是家寶離家時所穿的,剛才,我還自己安慰自己,衣服是從市場上買的,怕是物有相同吧,但,加上他這隻介指,我可不能再騙自己了,嗚……嗚.家寶呀!家寶,你死得好慘啊,是誰個這樣殘忍,殺死你啊。”

     一聲聲淒涼的哀叫,令在場的很多人聽了,都忍不住心酸的流下淚來。

     正在痛哭的愛瓊,突然衝到一名警員面前,激動的說:

     “警員先生,我兒子是給人害死的,你一定要把那班壞人抓獲,替我兒子報仇啊。”

     由於她說的是粵語,那京族警員聽不懂她說什麼,只能茫然的望著她,文義衝上前,把姐姐拉開,低聲說:

     “妳可不要亂說話啊,妳憑什麼說家寶是給人害呢?他會不會是自殺或失足跌下河呢?沒證據的事,可不能亂說。”

     愛瓊把文義的手甩開,斬釘截鐵的大聲說:

     “我沒有亂說,一定是他們,那班吸血鬼,收不到錢就收買人命,家寶已經四處躲避他們,他們就是不肯放過他,天呀!欠債還錢,他們憑什麼殺人?這世界還有天理嗎?有擔量就連我一起殺了吧,兒子死了,我也不想活啦,來吧!把我也殺了吧,嗚……嗚……。”

     說到後來,愛瓊神情越來越激動,她歇斯底里的仰天狂叫,雙手不停的捶打在胸口上,文義緊緊的在愛瓊背後用力的抱著她,一邊大聲的叫:

     “瓊姐,妳別這樣呀,妳自己身體不好,不要太激動,以免血壓上升,那時就糟糕了。”

     文義話才說完,只見愛瓊雙眼向上一反,身軀搖愰了一下,跟著就暈過去了。

     在醫院裡,望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毫無一點血色,雙眼緊閉的姐姐,文義真是又憐又氣。因為,他知道,外甥家寶的死,她這個做母親的,是要負上絕大部份責任的。

     愛瓊在一個小康之家出生,她排行第二,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妹,連父母在內,一家六口,過著幸福而平淡的生活。歲月在無聲中,慢慢的逝去,四兄弟姐妹也已長大成人,而且各自有了家庭和兒女。不過,四個人中,愛瓊的命運比較坎坷,丈夫在長子十三歲、次子十二歲時,在一場交通意外中喪命。丈夫英年早逝,愛瓊當然是痛不欲生,也曾萌生起自殺的念頭。不過,最後,母愛讓她打消了輕生的想法,她決定好好的生存下去,把兩個兒子撫養成人,以慰丈夫在天之靈,但,老天爺卻似乎並不肯就此罷休,在丈夫逝世一年後,她創傷的心靈在稍為平靜後,次子卻又患急病去世,這個打擊,幾乎將她的整個世界粉碎了。她病了整整一個月後,才勉強可以下床行走。從此,她把整個心思都放到家寶身上,對兒子的疼愛變成溺愛,對兒子的要求從不拒絕,簡直是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例如:他不肯讀書.她就由得他停學在家,若他要買什麼不夠錢的話,她就會四處借錢買給他,決不會讓他失望。她的姐妹和弟弟見此情形,也曾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這樣縱容孩子,否則將來會害了他一生。可是,愛瓊就是不肯聽,她把對丈夫和次子的愛,全部放到家寶身上。每天,她除了要忙碌的工作,還要趕回家煮飯給兒子吃,家寶整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在街外和人聚賭,而且還賭波、買彩票、買字尾和鬥雞,總之逢賭他都不會放過。文義也曾託朋友介紹了多份工作給家寶,可是,他只做了一兩天便說辛苦,再不肯去上班了。而愛瓊亦由得他,還叫文義不要迫他了,以免挨壞了他,家寶就是在愛瓊這種慈母的庇護下長大。

     廿年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過去了,三十出頭的家寶,依然是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混著過日子,而愛瓊也老了,收入有限,根本就不能滿足兒子的需求,為了有錢揮霍,家寶到處借錢,欠下了一身債務,愛瓊也不知替他還了多少次,漸漸地,所有的親朋戚友都避開愛瓊,連她自己的親姐妹亦怕了她,因長貧難顧啊。家寶越玩越大竟然向高利貸借錢。愛瓊沒錢替他還債,便叫弟弟文義讓家寶暫時住他們家逃債,還千叮萬囑的吩咐文義,千萬不要罵家寶,也不要提他欠高利貸的事,同時和他說話時的語氣要盡量放輕,不要讓家寶不開心。而更氣人的還在後頭呢!事情弄到如此地步,他卻尚不知悔改,在舅父家暫住避債時,還死性不改的和人聚賭玩樂,吃飽了飯就起身離去,連碗筷也不收拾一下,還不識相的在舅父臥室自出自入,睡在床上開冷氣看電視,這種不識事務的行為把文義的妻子氣得七竅生煙,最後忍無可忍的下了逐客令。事後,愛瓊還怪弟婦不念親情,文義聽了只能苦笑,因為家寶的行為,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做父母可以忍受外,還有誰可以容忍呢?連文義對外甥這種態度也深感不滿,又怎能怪太太生氣呢?自小文義和愛瓊的感情最好,所以愛瓊每次有事時,都會向文義求助,有一次,家寶要求買摩托車,向母親說是去遠處工作,所以要有機車代步才可以上班,愛瓊立刻信以為真,向弟弟借了幾百萬元買了一輛摩托車給他。車是買了給他,可是卻從來不見他去上班,每天只是鴐著車四處遊玩,過了幾個月,連車也拿去押了,還把檔票拿給母親叫她想辦法去贖回,於是愛瓊又向文義求助,借錢把車贖回。但,過不了多久,家寶乾脆把車賣掉,然後拿賣車所得到的錢用來吃喝玩樂。文義知悉後十分憤怒,本想責罵家寶,但愛瓊極力阻撓,還說會盡快把錢還給他,她這番話,幾乎讓文義氣破了肺。

    一直以來文義都是因為可憐姐姐的不幸遭遇而幫助她,完全不是因為金錢的問題而要去責罵家寶,他只是想把這個不爭氣的外甥罵醒,讓那可憐的母親可以不用為了他而四處低聲下氣的去求人,而且若然要計較的話,愛瓊前前後後所欠下文義的錢,她又還得了多少呢?早在幾年前,家寶和母親說,打工賺不了多少錢,想和朋友合夥做生意,要母親幫他籌一筆錢來做資本。到最後又是去求助於文義,而且還不止一次呢!可是結果還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沒回頭,幾姐弟中,文義的經濟比較好,故此,他幫助愛瓊最多,而每一次,當他責備愛瓊,說她不應這樣縱容兒子時,更揚言以後都不會再幫她了,但,每次見到這位可憐的姐姐,淚流滿臉,痛哭哀求時,他又忍不住心軟了。因為,他真的硬不心腸來對待這位命途多舛的苦命姐姐呀,他口裡也清楚明白,她這樣做,遲早要出事的,結果,悲劇真的發生了。

     文義呆坐在病房裡,思潮起伏的在回憶著往事,他不知道姐姐這次能否挺得過去,他只能默默的向上天祈求,希望她可以放過這位不幸的女人,讓她可以平平安安的渡過餘生。

 

            2011.7.15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