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與良心

 

 

英俊原是一位健談風趣的人,他所到之處,總是帶來一片歡笑聲,在公司裏他是個很受歡迎的人物,同事都稱他為「開心果」。

不過,自從三天前發生了一件意外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以前臉上常掛著的笑容,都被他那深鎖的眉頭和憂傷的神情取代了。以往妙語如珠的他,現在卻常常整天不發一言,有時候,當同事叫他時,他卻眼神迷惘的望著對方,像是完全聽不到別人的說話,同事們都很理解和同情他這種異樣的行徑,而沒有怪他。

因為三天前所發生的事,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事發後的日子裏,他寢食難安,每當他一閉上雙眼時,那天的景象就立刻在他腦海重現,令他不寒而慄的驚醒過來,他雙眼露出驚恐及痛苦的神情,面容抽搐著,而身子也在不斷的發抖。

當天的情形,實在是太淒慘和恐怖了,他雙手掩臉,忍不住失聲痛哭。

 

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普照的日子,英俊和一位男同事二位女同事,拿著一大包魷魚乾去公司的後巷內燒烤,女同事錦春和秋娥把魷魚乾一一排放在一個不鏽鋼的大碟上,英俊用火酒（高濃度酒精）灑遍魷魚後,男同事成福把火點著,四人邊談笑邊等候著。過了一會,魷魚身上的火由大變小了,英俊不等火苗完全熄滅便拿起火酒,把瓶塞拔開後,就往碟上的魷魚淋去,火酒剛倒在尚未熄的火苗上,只見火苗快速變大的沿著下流的火酒向上蔓延燒起,眼看火就要燃燒至火酒瓶上,情急之下,英俊飛快的把火酒瓶向前一拋,這一拋卻不偏不倚的就拋在站在前方的錦春身上，瓶內的火酒都濺在她的身上,在她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時,火焰已在她的身上迅速蔓延,將她全身燒著,令她立時成了一個火人,她不停的狂叫和不停的在後巷內跳動著,那情景就像是在電影情節裏看到人被火燒時的恐怖局面是一模一樣。

不過,看電影和親眼目睹的真實感覺,卻完全是兩回事,英俊就完完全全的被眼前這一幕震撼到目瞪口呆,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上發呆,秋娥和成福也有被火酒濺中,不過兩人只是手上和腳上著火,所以火勢很容易被二人撲滅,二人驚魂未定的和英俊一樣,只是怔怔的望著眼前的火人,什麼意識也沒有的呆站著。

　　錦春在狂叫狂跳中,用手將身上的衣服撕開(可能她是想將著了火的衣服扯下吧),但,她撕下的卻不只是衣服,而是連身上的皮膚也一起撕下,只見她不停的把衣服和皮膚都從身上扯下,最後只剩下內衣和內褲,只見她喘息了一會,便回身向樓上的宿舍走去,此時,公司的人已聞聲趕至,急急忙忙的把她和另外二個傷者送往醫院。

　　同事七口八舌的追問英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英俊卻全身發抖的縮坐在一角,兩眼露出恐懼的神色,咀巴也因牙齒的打戰而不停的在抖動著。此時的英俊,腦海中只是不停的出現著,錦春全身像被剝了一層皮,露出又紅又白的肉時的那種讓人觸目驚心的景象。

　　幾個小時後,在醫院內的錦春像木乃伊般全身上下都包滿了繃帶,她整張臉浮腫到面目難辨的地步,鼻中還不停的有血水流出;她那濃密的披肩秀髮和又長又鬈曲的眼睫毛及眉毛,都給燒焦了。只見她不停的扭動著身軀,口中時不時的發出淒慘的呼痛聲,她不停的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急切向醫生和護士追問臉上的傷勢會否被毀容等問題,英俊躲在眾人身後，目睹錦春的慘狀,他不敢再多停留,他悄悄的走出房門外,在走廊上的長椅坐下。他又感到非常難過和內疚,因為若然自己不把火酒瓶拋向她的話,她也不會有今次烈火焚身和被毀容之災。錦春才廿多歲呀,她怎麼可能接受容貌被毀的殘忍事實呢(因為就算她是一個樣貌極之平凡的女孩子,相信她也不肯接受,更何況她在公司是有名的美女呢),每一想到錦春將來面對的種種問題時,他的心就像被刀剌中般的痛楚和難受。

幾天來,英俊都有偷偷的去探望錦春,他不敢面對她,怕她責備,所以他每次都是等她睡著了時,才走到她的床前,默默的看著她。每次聽到同事說到錦春每天傷口換繃帶時,就像被行刑般所發出的哀叫聲,和她哭叫著要醫生乾脆讓她死了的話,都令英俊淒然淚下,當傷口經過一天的包紮後,已和繃帶緊緊的黏貼在一起,是很難直接替換,只能用消毒藥水從繃帶上淋下去,等消毒藥水滲透後才可以慢慢的一層一層將繃帶拿開來清理傷口,當護士們將繃帶從傷口上扯開時,就算護士已經盡量把動作放慢和放輕的來進行運作,可是卻還是讓錦春吃盡苦頭,尤其是護士們把消毒藥水倒在繃帶上當消毒藥水流進傷口時,那種痛切入心的苦楚,又豈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呢,也難怪錦春會說出要死的話了。

英俊越聽越難過,他用手捶打著胸口,口中不停的怪責自己害了錦春,毀了她的一生,是個千古罪人。他激動的哭叫著,同事們連忙出來制止他和勸解他,說這只是一場意外,也不能怪他,因為換了是誰,處身在這種突發的情況下,通常都會下意識的把手上的火酒瓶拋掉,又那有時間來思考應該拋向何處才算是對呢,所以在情理上,他不是故意傷人,完全是不用負上任何責任的。因為這件悲劇,是一宗任何人都不想發生的意外,勸他不要太過責怪自己了。

同事們的這些話,英俊已經從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和親朋戚友中聽過了不知多少遍了,但,他就是過不了自己良心這一關呀,不論有心或無意,他確實是親手把一個花季年華少女的一生幸福斷送了,害她受盡痛苦折磨,而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卻絲毫無損的睜著眼看她受罪。他每天都只能祈求上天幫助,讓錦春的傷痛降至最低,希望她早日康複,更希望她可以堅強的去面對一切,千萬別自尋短見,否則自己可就要內疚一生了。

他暗自立誓,若錦春真的容貌難以回復往昔的話,自己也會責無旁貸的照顧她一生,以彌補自己無心所犯下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