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生命延續

英儀輕輕的推開了女兒雅沁的房門，她慢慢地步入房中，把燈開了，然後眼光緩緩的在房間轉動，一張長長的書桌上放滿書簿和各種文具，檯的中央放著一部電腦，在另一邊，放著許多小巧精美的小玩意，有各種各樣的水果和蔬菜、也有十二生肖及一些可愛的毛公仔，英儀的目光隨著書檯移動，一個大大的衣櫃放在牆的一角，衣櫃的一扇門上有一塊長長的鏡子。她伸手把櫃門拉開，只見內邊掛滿了衣服，有各種顏色的衫褲和裙子，英儀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些衣物，眼中浮起了一片淚光，把櫃門關上，她把目光投向床的方向，只見床上的枕頭和被都整齊而安靜的放在床上。她眼定定地望著床上所有的一切，久久移不開目光，跟著她又被眼前的景象怔住，因為床上的景物變了，只見女兒雅沁正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壁，打散著一頭長長的秀髮，身上穿著一套色彩鮮艷的睡衣，而那張印有卡通動物；兩隻大大的米奇老鼠和無數的各類小動物的被子，正打開了鋪在她的腰腿上，只見她右手托著腮，左手橫抱胸前托著右手的手踭，微微地側著頭望著母親露出一對酒窩和潔白的牙齒在微笑著。

     呆了呆後，英儀忘情的衝向床前，伸出雙手要把女兒擁進懷裡；但，眼前的一切又變回原先一樣，什麼也沒有了，只有那一床整齊的被和枕頭靜靜地擺放著，她先是怔了怔，然後坐在床上雙手掩面低聲的哭了。她已經不止一次經歷過這種現象。但，每一次她都會忍不住滿心歡喜，而最後又失望的痛哭。雖然明知道女兒是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可是她心底裡卻總是存有一點點的希望和幻想，她多想再把女兒抱在懷中輕輕地撫摸她的秀髮，那怕是在夢中也好，可惜每次在夢幻般見到女兒後，卻連擁抱一下的機會也沒有。

      英儀永遠忘不了那天女兒出門上學時的情景，那天雅沁和以往一樣推著自行車出門，臨騎上車時還甜甜地笑著和自己說：“拜拜，媽媽＂，誰知不久後，卻接到她同學秀文的電話說雅沁出了車禍正在某醫院搶救（秀文每天都在家中等候雅沁到來，然後一齊各騎自行車上學）。當英儀趕到醫院時，只見秀文正六神無主的在向醫院門口張望，一見到英儀便衝過來，還沒開口眼淚已流了一面，她哽咽的說：

     “亞姨，雅沁被一輛摩托車從後面撞倒在地上跟著又從身上輾過，她……滿身都是血，鳴……鳴……太可怕了，亞姨在雅沁還沒昏迷前，她不停地叫著媽媽．．．．．日記，我不知她是什麼意思，然後她就昏過去了，現在正在急救室搶救＂。

     英儀聽了秀文的話，一時間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她也不伸手去抹，任由淚水不停的流下來。自從丈夫在雅沁五歲時離世後，她母兼父職的獨自一人捱盡了千辛萬苦的撫養女兒，雖然吃盡了苦頭，但她一些也沒有後悔。因為女兒很乖巧懂事，而且十分孝順，自小學一年班開始的成績一直位列前茅，根本不用她操心，母女倆過得十分溫馨愉快，雖然環境不富裕，但看著女兒一天一天的成長，而且越來越懂事和孝順，英儀心裡充滿了欣慰和滿足感，以往所有的艱苦也是值得的，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雅沁就大學畢業了，自己肩上的負擔終於可以放鬆了。回想當雅沁高中畢業後，是不肯再上大學的，因為她很清楚家裡的經濟能力，懂事的她不想母親太辛苦，所以她想日間工作，晚上讀大學，女兒的話讓她感到安慰，也感到心酸，女兒不想她太過辛苦，她又何嘗捨得讓女兒過份操勞呢？日間工作，晚上讀書她怕女兒會吃不消，捱不住，她寧願自己再辛苦也不要讓女兒吃苦，所以她堅決反對，在她的堅持下，雅沁只好接受母親的安排，乖乖地繼續去上大學。日子就在艱難卻溫馨中渡過，眼看再過半年多，女兒就可以出社會工作，而自己終於也可鬆了一口氣。但，誰知道老天爺就是這麼殘忍，竟然在這時候發生了這件意外，令她驚惶失措、六神無主。

   就在英儀在急救室外徘徊，心急如焚的時候，在擴音器中傳出要找雅沁親人的呼聲，英儀急步走進去，只見一名身穿白袍戴著口罩的醫生語氣凝重地對她說：

     “由於傷者傷勢嚴重，雖經過搶救施了手術，但，情況並不樂觀，所以妳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話，猶如一顆炸彈，把英儀的心炸個粉碎。她有如一個只有軀殼而沒有靈魂的行屍，她呆呆地望著醫生，腦海中一片空白，甚麼也聽不到看不見一樣。直到秀文扶著她跟護士走到了雅沁的床前，她才如夢初醒般的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兒，只見女兒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手上插滿了各種儀器，靜靜地睡在床上就像一個死人般，英儀心碎的望著她伸出發抖的手去輕輕撫摸她的臉和手，淚水雨般的落下滴在女兒的臉上和身上，她不敢相信，這就是才離開她去上學的女兒，她不相信，只不過這麼短暫的時間，女兒便隨時要永遠離開自己，她把手掩著嘴巴不斷地搖頭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望著秀文，似乎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否定。但，秀文不停地用手擦掉從眼中流出來的淚水，口中不停地哭泣，目睹這種情況，英儀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拖著疲累的身心，英儀回到了家。因為她要知道女兒到底在日記中寫了什麼？她相信一定是很重要的，否則女兒不會在那麼危急的時候，還念念不忘的提到日記的。她開了門，急不及待的衝進雅沁的房間，在書檯的抽屜中，她找到了女兒的日記，她認得這本日記，是她去年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她把日記緊緊的抱在胸前，就像以往般抱著女兒一樣，久久捨不得放開。過了很久，她平靜了一下心情，把日記打開，只見日記夾著一封信，封面寫著：“給我最親愛的媽媽＂她急不及待的把信抽出，打開一看，只見女兒娟秀美好的字跡出現在信紙上：

     “親愛的媽媽，當妳有機會看到這封信時，我希望妳不要太傷心，因為有些事情不是人可以控制的，意外更是往往在人們措手不及時發生，親愛的媽媽，我在電視劇集和在網上或在看報紙時，常常看到一些人在離世前把身上的器官捐贈給那些需要的人，讓他（她）們可以繼續生存下去，每次看到這些報導，我都會很感動和敬佩他（她）們，因為我們傳統中的觀念，死者若然死無全屍，是不吉利的，所以一般人的想法就算器官有用也不肯捐出來救人，寧願火化或埋進土裡，媽媽，對此我卻有不同的想法，人都去世了，如果可以用身體上的器官去救人，就算對方和自己素未謀面是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但，可以救人應該是一件好事呀！何況可以用的器官不肯用來救助需要靠它來續命的人，而拿去火化或埋葬在地底裡，讓蛇蟲鼠蟻來侵蝕，豈不是更加浪費嗎？媽媽，您可曾記得，我幾次向您表達我認同這些人的做法和致以萬二分的敬佩。但，每次都被您責備說：“人死後講求的是全屍和入土為安，就連火化也是在迫不得已的場合才用＂，您的話說得那麼斬釘截鐵，令我頓時不敢再說下去。但，其實我是不認同您的想法的，媽媽呀，您口口聲聲說，這種捐贈器官的做法，只有外國人才會做，中國人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媽媽，時代不同了，以前人類只會望著月亮來幻想有嫦娥、吳剛和玉兔同住，又那會想到今時今日，人們早就可以登陸月亮，把那些人的幻想推翻呢？科學在進步，時代在進步，我們就要與時俱進，這樣才不會被社會淘汰呀，若然每個人都可以把死後的屍體拿來救有需要的人，或把屍體捐獻出來讓醫學界拿來研究，讓更多的疑難雜症都可以迎刃而解，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只不過是一副臭皮囊吧了，偏偏世人就是不肯放手，媽媽，假如，您先別生氣，我只是說假如，真有那麼一天，我不幸離世，我希望您老人家可以完成我的心願，把我有用的器官送給有需要的人，然後再把我的屍體送出去讓醫院拿來解剖研究，希望我的付出，可以幫助到人類，媽媽，若真的有這一天到來，您千萬不要太過悲傷，要好好地繼續開心的活下去。因為我雖然不在您身邊陪伴您，但，我的器官可以在別人體內繼續生存，不就等於我還活在人間嗎？所以媽媽，只要您能這樣想的話，我相信您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想法。當然，我也希望可以伴著媽媽一生一世，可以去工作賺錢來讓您不再那麼操勞，可以享享清福的。媽媽，我愛您，永遠的愛您。女兒雅沁敬上。＂

     看完女兒的信，英儀緊緊的把信擁在胸前，發出令人聞之心酸的哭叫聲。

     最後，英儀不理會親人的指責和朋友的勸說，她替女兒達成了心願。

　　　　　　　　　　　　2013-4-15越南華文文學第２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