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糖膠花時節

 

冬至已過,早晨出門,一絲涼風拂面,沁人心脾。可惜冬老人的腳步,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無盡的乾旱與酷熱。

 

河內之冬

我老家在北方,但妻子是南方人,我也早已深深融入南方社會。眷戀故土,人之常情。北方凜冽的冬天,即使「老東京」也會談虎色變;有人問起我懷念什麼?我將毫不猶豫地回答:北方的冬天。寒風刺骨中,圍爐取暖,啜一口熱茶,品嚐熱氣騰騰的牛肉粉,其樂無窮。

河內入冬,漫天糖膠花,香氣洋溢。其香不僅濃烈,還非常刺鼻,不是河內人,絕對受不了。我雖然不是河內人,但在河內住得久,對糖膠花情有獨鍾。

糖膠花樹,屬夾竹桃科,樹幹產乳汁,故越名「牛奶花」(hoa sua);又因其乳汁可供提煉口香糖,中文名「糖膠樹」。

 

學業的殿堂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在河內綜合大學就讀。我的學校是位於黎聖宗街一棟法式教學大樓。寫畢業論文時,每天晚上十點我才騎自行車從實驗室返回家裡。三公里的路程,萬籟俱寂,正是糖膠花粉墨登場演獨角戲——憋足一天,積累正能量,使它分外燦爛。

我出身海防工商業世家,這條糖膠花之路給我插上翅膀,引導走上科學的殿堂。正是這條糖膠花之路,引向謁驕街,我的授業導師阮麟勇教授之家,使我得以朝夕聆聽教誨。謁驕街不到二百米,卻誕生了三位文化名人:越南國歌的作者文高,多才多藝的文學家阮廷詩,華裔詩人何英。我還要添加一位:我的「太師父」、著名語言學家阮麟教授;難道糖膠花也為孕育國家英才出一把力?

導師可以指導我拿到優秀的畢業文憑,但無法改變我的家庭出身。在那個講究「根正苗紅」的年代,我的學業戛然而止,不得不服從分配,到外省謀個閒職。

 

失落的初戀

 

糖膠花開也是相思的季節。提交畢業論文後,我意氣風發,彳亍獨行,欣賞竹白湖美景。此時竹白湖賴以成名的桂花已謝,把一角藍天讓給糖膠花。

我邂逅了坐在石椅上的姑娘。她一襲淺紅色連衣裙,外套一件紅色毛線衣,在夕照下顯得格外艷麗。她二十來歲,我套近乎攀談,她也不拒絕。她自我介紹叫紅葉,家就在附近古寓街,每天都有到湖濱納涼的習慣。我曾為她寫了一首小詩「紅葉姑娘」:

她,一襲紅衫,

飄逸在湖濱的花叢,

冬葉似乎還駐留——

    秋的一抹艷紅。

    ……

我好像被勾了魂,三天兩頭兒要到石椅等她;有時要等一盞茶功夫,有時候已她先到等待,但從不落空。我們海闊天空,無所不談。她是冬天的小精靈?朦朧的初戀令我想起郭沫若先生的「落葉」41封情書。紅葉啊,紅葉!名如其人,你似乎落遍河內的每一個街角,好像夢幻的秋天還遲遲不肯離去。

糖膠花時節很快就過去,我再也不能遲疑,要火速趕赴任所,來不及跟她道別。當時的通訊聯絡還落後,我只能寫信,但都石沉大海。春暖花開,但我的心如墮入冰窖。

花開花落,一年轉瞬即過,我好不容易有機會到河內出差。匆匆公幹完畢,我徘徊湖濱石椅,只有糖膠花彷彿帶有少女的體香在空中飄蕩。我按照她留下的地址找到一棟法式別墅。開門是一個中年男子,對她的信息一無所知,諒已搬遷多時。

    我的小精靈啊,你在何方?怎麼悄無聲色地走了,不帶走一絲糖膠花香,留給我是無盡的惆悵和懷念!

非常可惜,我受禮教的束搏,只能「執子之手」,不敢越雷池一步。假如時光能倒流,我放膽擁她入懷,說不定「乾坤已定」!

糖膠花不僅引導我學業之路,還見證我久埋心頭的朦朧愛情。

 

刊於2021年元月三日越南「解放日報」文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