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錯聯》問題答俞家檉先生

《江蘇楹聯》2007年第二期所刊載的中國楹聯學會頒發的《聯律通則》，已於2007年6月1日起試行。這為爭論不休的楹聯格律問題作出了權威性的解答，使楹聯家們有所遵循。此通則是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遵循“求大同，存小異；嚴而不死，寬而不濫”的原則制訂的，我由衷地歡迎擁護。我也希望所有楹聯家們也都遵照執行。

我曾在《江蘇楹聯》2005年4期45頁發表《如此錯聯難登大雅之堂》一文。俞家檉先生又在該刊2007年3期47頁發表〈為錯聯代辯〉一文。其中所提關於格律方面的問題，其實《聯律通則》都已答復了。我再具體地解答如下。

   “女史皆蘭心；伊人盡惠質”在格律上有兩個錯誤：其一是它違反了《通則》第五條的規定：“上聯收於仄聲，下聯收於平聲。”上聯尾字“心”是平聲；而下聯尾字“質”是仄聲。都不合《通則》要求。其二是此聯觸犯了《通則》第八條“避忌”之三：“上聯尾三仄，下聯尾三平。”上聯中的“皆蘭心”是三平；下聯中的“盡惠質”是三仄。即使上下對調，也犯此忌，何況沒有對調，那就錯上加錯了。您說：“’仄仄平平平；平平仄仄仄’決沒有錯。”此語未免太武斷了。格律最初是約定俗成的，大多數人都這樣用，少數人最好還是隨大流地也跟著這樣用，沒有必要標新立異。很多對聯書籍都大同小異地介紹過對聯格律，例如裴國昌的〈中國楹聯大辭典〉。在古樂府中，三平和三仄都很常見，但在律詩和對聯中則罕見。

聯律是從詩律中脫胎出來的，因此基本上遵循詩律，但也不完全照搬。在對聯中，句式要比律詩中多得多。句式不同，格律也隨之而異。例如我將南大南園一舍聯：“玄武奠定雄渾根底；紫金鑄就高潔品行。”試改為：“玄武乃寬宏度量；紫金為高尚情操。” 改聯的句式是上三下四，不同於一般的上四下三，因此要遵循三言和四言的對仗格律。我的十一字聯《題寶船遺址公園門聯》：“其人為全球航海開山始祖；此地乃明代造船遺址公園。”此聯的句式是三、四、四結構，也就得各自遵循三言和四言的格律。這些情況都屬正常，不算是例外。

詞中常有領詞，律詩則無。對聯在這方面就常采用詞的格律。如果首字是領字，就五言對聯來說，則其余四字就得遵循四言的格律。這也是《通則》第四條的規定：“領字…不與被領詞語一起計節奏。”例如“賞思清如水；觀筆妙若環。”（仄、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此聯仍算合格。

    例外當然也是有的。您所舉的岳麓書院大門聯就很典型。“唯楚有材；於斯為甚。”（按“甚”應為“盛”。）兩句都有出典，上聯語出《左傳》：“雖楚有材，晉實用之。”下聯語出《論語》。下聯當然只能放在上聯之後，因為“斯”是同“楚”作比較。“盛”的意思是“茂盛，眾多，更多。”這樣上聯就以平聲結尾；下聯就以仄聲結尾了。《通則》第七條就規定：“巧對、趣對、借對、摘句對、集句對等允許不受典型對式的嚴格限制。” 但是我們也不可以此來推翻常規。您說：“‘斯’是指示代詞，只能放在主題‘唯楚有材’之後”。可這裡要弄清楚：“斯”指的並不是“楚”，而是岳麓書院。

我曾將南園十八舍聯：“身無錙銖，兼濟天下；胸有詩書，掩藏山川。”試改為四聯，其中之一是“身無分文財，心有兼濟志。” 套用“屋北鹿獨宿，溪西雞齊啼”的特殊格式，而且上聯全平，下聯多仄。（下聯中第一字和第三字都是平聲，按照五言可以一、三不論的規則，也就相當於全仄了。）這也是特殊情況。

您說：“為了使朗誦對聯更朗朗上口，除盡量妥善安排平仄協律、聲調抑揚頓挫外，運用一定的雙聲疊韻亦常有佳效。原作‘皆蘭’與‘人盡’均為疊韻，一改則疊韻全消、佳處頓失。”看來您對雙聲疊韻尚未正確理解。雙聲和疊韻都用於由兩字組成的固定詞組。‘皆蘭’與‘人盡’皆非固定詞組，並不存在“雙聲、疊韻”問題，在修改中並沒有什麼“佳處”可失。

“疊韻”指由兩字組成的固定詞組中兩字的韻母相同。例如我的《沁園春•瞻仰梅園新村---周總理逝世周年祭》中有“高柏蔥蘢，勁藤偃蹇”之語，顛倒過來成為“勁藤偃蹇；高柏蔥蘢。”就是合格的對句了。其中的“偃蹇”和“蔥蘢”就是疊韻相對，因為“偃蹇”讀音為yan jian，其共同韻母為an。“蔥蘢”讀音為cong long，其共同韻母為ong。又如我的《螃蟹》詩頷聯：“三公觳觫魂飛散，一母張皇色慘傷。”其中的“觳觫”和“張皇”也是疊韻相對。但是您所舉出的‘皆蘭’讀音為jie lan；‘人盡’讀音為ren jin。韻母都不相同，因此決不可能是疊韻相對，更何況它們並不是固定詞組呢！

所謂雙聲是指由兩字組成的固定詞組中兩字的聲母相同。例如林逋（和靖）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其中的“清淺”讀音為qing qian，其共同聲母為q；“黃昏 ” 讀音為 huang hun，其共同聲母為h，因此這兩個詞組是雙聲對。我曾將南園十二舍聯：“廣廈庇士多笑貌；小齋容膝有余寬。”試改為“廣廈之中能庇士，士多欣喜；小齋之內可藏書，書溢芬芳。”其中的“欣喜”和“芬芳”也是雙聲對。我也曾將八舍聯“室盆芬芳沐書香；友蘊馥郁氣質華。”改為：“萬卷詩書供驅遣；一盆花卉溢芬芳。”其中“詩書”對“花卉”，“驅遣”對“芬芳”，都是雙聲相對。但是您所舉出的‘皆蘭’讀音為jie lan；‘人盡’讀音為ren jin。它們的聲母都不相同，因此也不可能是雙聲相對。　

您說：“上述南大女宿舍大門聯（按：指八舍舊門聯），為何也類此出格，亦有其不得不如此安排的原因。蓋該楹聯上下二句首二字分別為‘女史’與‘伊人’。女史為名詞；伊人為人稱代詞，屬第三人稱，男女共用。若‘伊人’一句在前，誰知是男是女？故只有把‘伊人’一句作為下聯，緊隨‘女史’之後，就十分明確無誤了。這‘因果’與前述岳麓書院大門聯結尾‘出格’十分類似。”那麼，我們現在就來看看“伊人”一語的來龍去脈吧！‘伊人’一語最早出於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其中有三句“所謂伊人”，但其前面都沒有相應的名詞。這也就是說：“伊人”一語從一開始就是獨立使用的。再如《秋水伊人》歌詞：“望穿秋水，不見伊人的倩影。”這裡的“伊人”前面也沒有“女史”之類的名詞。這就證明“伊人”一語從古到今一直是獨立使用的。而且也約定俗成地是指女性，不指男士。我曾收到金潤發超市發來的關於“風尚伊人會”的廣告，出於好奇，我還真的去該超市查問，證實了那裡只出售女性用品。我還用GOOGLE在網上搜索：伊人  約有8,920,000條.；.伊人網站 約有1,160,000條.；伊人商店約有107,000條。,所有各條內容都是與女性有關，沒有一條與男性有關。例如：“伊人論壇是一個以女性為主題的論壇”；“新浪伊人風采頻道(女性頻道)是中國最大、最著名女性網絡品牌。頻道內容涉及與女性密切相關的領域。eladies.sina.com.cn/”；“伊人網專業女人女性網站做中國最大女性網站女性網標識”；.“伊人在線THE WOMEN'S NETWORK,  FOR WOMEN, ABOUT WOMEN, SHE IS ON LINE（可不是‘HE IS ON LINE’啊！） ”；還有“伊人亮裝屋,，伊人靚麗坊,，水鄉伊人美容院，名妝伊人坊，伊人無語蕾絲薄紗性感睡衣，伊人新娘館（可不是 ‘伊人新郎館’啊！），秋水伊人婚紗攝影.， 伊人時尚購物廣場 ”如此等等。其中還有很多英文名稱如WOMEN等，更說明“伊人”專指女性。這些條目中“伊人”一語當然也都獨立使用，前面沒有它所指示的任何名詞。由此看來，我所改定的“伊人皆蕙質”作為上聯是完全站得住腳的，是完全正確的。何況這副對聯掛在女生宿舍大樓，就完全排除了指男性的可能性。

　  原下聯“伊人盡惠質”中的“惠”您說不是錯別字。您說：“其實‘惠’字古通‘蕙’。根據《韻會》（引自台灣出版的《中文大辭典》‘蕙’字條目）蕙通惠，故不能定為錯別字。書法家以古通字代今行字，到處可見，豈能算錯？”我還記得《江南時報》 (2005年11月16日 第二版)高明勇的《專家認為此舉可以理解》一文中說：“這位教授（按：是南大中文系的）說嚴格來講是該加草字頭，當初他看初稿時“惠”字也是帶草字頭的，並且“我也經常用這個詞，不可能出錯的”。針對匾上的“惠”字，他解釋說由於兩個字通假，很多書法家寫的時候都不帶草字頭。“為什麼呢？因為蕙的橫筆太多，書寫時不易掌握…”這也就是說，他也認為這裡的‘惠’字用得不嚴格。他也認為很多書法家書寫時都不帶草字頭，但是我查過《中國書法大辭典》，在“蕙”字條中列出的字都是有草字頭的。我也問過著名書法家曹志桂先生，他說“書法家也不能隨意把草字頭去掉的。如果去掉了，那就是錯別字了。”而且曹先生還說：“筆劃多的字多得很。如果要減少筆劃才能寫好，那還算什麼書法家？”我後來也在《康熙字典》中找到《韻會》“通作惠”，並引揚雄《甘泉賦》：“發蘭惠與穹窮”。《古今韻會》乃宋末費公紹所著，元初熊忠又改寫為《古今韻會舉要》，即簡稱的《韻會》。當然根據書名即可知道此書中的很多詞語只在古代可以通用，並非宋元當時還可以通用；宋元通用的到現代也未必能通用。世界上各種語言都是在發展著的，漢語也不例外。在英語辭典中，有些詞或詞義常注明“old-fashioned”（舊時用語），“old  use”（舊用法），“archaic”（古詞，古義）“obsolete”（廢詞，廢義）等，以防在不適當的場合亂用。例如 一般不能用thou,thee,thy來代替you,your ，只能在格律英詩中用。“惠”用作“蕙”應看作廢義。語言越發展，各詞語的用法也越趨於精密。例如“西”是最早的“棲”字。它既表示方位，也表示棲宿。它是像形字，狀如鳥棲於樹。後來才有“棲”和“棲”。要是現在再用“西”來代替“棲”，一定會因不合現代規範而被視為錯別字。我們千萬不能泥古不化，否則就會到處碰壁。再者，“惠”與“蕙”意義有別。“惠風”即和風；而“蕙風”則是帶有花的香氣的風。“惠質”是溫和的氣質；而“蕙質”則是幽靜高雅的品格。“蕙心”也比喻女子純美之心。可見這兩個字的含義已經有嚴格的區別了。

由於上述種種理由，我所改定的 “伊人皆蕙質； 女史盡蘭心” 是符合《聯律通則》的規定的，因而也是非常正確的。您所說“不幸的是，該聯並沒有錯，而是作者（按：指《如此錯聯難登大雅之堂》的作者）自己錯了。”這句話不能成立。

　  中國楹聯學會已於2007年12月初在北京舉辦為期3天的《聯律通則》研習班。以後還將舉辦多次。《中國楹聯學會2008年九項重點工作》（載於《江蘇楹聯》2008年1期）中，也采取各種有效辦法來貫徹落實，務使所有楹聯作者都能遵循此通則。《江蘇楹聯》上也有不少討論聯律的好文章，例如2007年2期26-29頁《學習‘聯律通則’的思考》；2006年2期35-36頁《楹聯平仄之我見》；同年3期27-30頁《關於聯格文則的幾點意見》；30頁《對聯格律初探》；31頁《還是六要素為完美》；同年4期45-46頁《從對聯的發展談制訂中華聯律的迫切性》； 36-37頁《聯規求正，出聯宜慎》；2005年2期28頁《對聯不能取消格律》；同年4期36-37頁《聯規求正，出聯宜慎》等。這些文章都值得一讀。　

                                                      2007.11.25寄自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