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稀聲  大象無形

—讀牛漢《我的第一本書》

近讀詩人牛漢的隨筆《我的第一本書》頓覺親切,儘管文中所描述的景象歷時“久遠”,然,能夠被選入初中三年級教材的文章,肯定是經過沙裡淘金“淘”出來的“真金”。而這“真金”,肯定會輝耀並淨化無數人的心靈。

文章的至境是無技巧,而技巧往往是對某種原始文本的提煉和昇華。而牛漢創作的至高境界就是水到渠成,大智若愚超越了技巧的情景寫作。我認為,要解讀一篇好文章,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跳出這篇文章以便更宏觀的把握其寫作的“根本”。牛漢是著名的當代詩人,無論他的詩還是文章,其寫作的源頭應該如此。尤其《我的第一本書》,按照我的習慣,我猜想他的創作應該是一揮而就的,且寫作時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要用什麼技巧和套路,就那麼隨心所欲的揮灑開來——如文章開頭就說:“前幾天一位詩人來訪,看見我在稿紙上寫的這個題目,以為是寫我出版的第一本詩集,我說:‘不是,是六十年前小學一年級的國語課本’”。這就打開了話題。這樣看似平淡的開頭,隨著文字的牽引,就一步步的引出了關於這本書不同尋常的故事——家裡有不少的藏書——“我常常好奇地翻看,不認字,認畫。祖母嘲笑我,說:‘你這叫做瞎狗看星星。’”——“全班”考第二名(就三名學生),原因是把自己的名字“承”字中間少寫了一橫,而他的課本呢——“簡直是一團紙。書是攔腰斷的,只有下半部份,沒有封面,沒有頭尾”—— 父親“把兩半本書修修補補,裝訂成了兩本完完整整的書……,牛漢的文字透著頑皮、辛而不酸甚至還有點冷幽默。

牛漢寫文章如此,寫詩歌亦是如此,他說:他喜歡並追求一種情境與意象相融合而成形的詩。認為:詩不是再現生活,而是在人生之中經過拚搏和一步一滴血真誠的探索思考,不斷地發現和開創生活中沒有的情境。並說:他每寫一首詩,總覺得是第一次寫詩,它與過去任何一首詩都無關係。這是一種多麼可貴的探索和創新精神,為什麼許多詩人寫了一輩子詩,卻沒有留下哪怕只有“一句”的詩,就因為其思維不能與時俱進,不能刻意創新,只是沿著自己的固有軌跡踽踽而行,而牛漢的情景詩,真摯自然,情景交融,常讀常新,不會因時光的流逝而消隱。

我就有在文壇上頗有影響的老師,一位是王耀東,一位是張慶和,王耀東老師今年74歲,可謂在新鄉土詩方面獨樹一幟,堪稱大家,即便當下,仍然在國內國際文壇叱詫風雲,在我案頭放著的他新近推出的三卷本“大部頭”《王耀東詩文選》就是印證;當初僅讀過初中的軍旅詩人、國家一級作家張慶和老師,創作的詩歌、散文,屢屢被《散文選刊》等文摘類報刊轉載或被選入中考試題或學生讀本。即便退休後,還仍然筆耕不輟。他們的創作實踐和牛漢老師是多麼的相似——都沒有專業的“黃埔”經歷——牛漢十歲以後就入迷地翻看父親所藏的那些似懂非懂的書刊。母親教他誦讀唐詩。抗戰爆發後隨父親流亡進入一個專收戰區流亡學生的中學讀書。1940年開始發表詩,1948年夏出版詩集《彩色的生活》,70年代在湖北鹹寧幹校勞動期間,創作了約二三百首詩。詩集《溫泉》為他贏得中國作家協會優秀詩集獎。

幽默、調侃、風趣、冷幽默增強了作品的“悅讀”性。

詩歌是語言的最高藝術,寫詩的人,寫文章語言就會多姿多彩並充滿輻射和張力。牛漢隨筆的語言就富有幽默、調侃、風趣、冷幽默等“喜劇”特色。如:父親把我喊醒,我見他用手翻著金黃的麥粒,回過頭問我:“你考第幾名?”我說:“第二名。”父親摸摸我額頭上的“馬鬃”,欣慰地誇獎了我一句:“不錯。”祖母在房子裡聽著我們說話,大聲說:“他們班一共才三個學生。”父親問:“第三名是誰?”我低頭不語,祖母替我回答:“第三名是二黃毛。”二黃毛一隻手幾個指頭都說不上來。另如“狗”這個道具的設置:父親讓我背書,我一口氣背完了。“狗,大狗,小狗,大狗跳,小狗也跳,大狗叫,小狗也叫……”背得一字不差……“課本上的第一個字是‘狗’,我有意把狗帶上。兩條狗小學生一般規規矩矩地在教室的窗戶外面等我。我早已經把狗調教好了,當我說‘狗叫’,大狗就汪汪叫幾聲,當我說‘小狗叫’,小狗也立即叫幾聲。我們是四個年級十幾個學生在同一教室上課,引得哄堂大笑。這“情景”也許現實生活中實有,也許是作者的虛擬。即便談及同學的命運,也並不悲戚—— 抗日戰爭期間,二黃毛打仗不怕死,負了幾回傷。他其實並不真傻,只是心眼有點死,前幾年去世了。他的一生受到鄉裡幾代人的尊敬。聽說喬元貞現在還活著,他一輩子挎著籃子在附近幾個村子裡叫賣紙煙、花生、火柴等小東小西。

文章要寫的生趣盎然才能愉悅人們的心靈。著名詩論家阿紅就說:“無趣不成藝術”。現在社會講究正能量、和諧,就連刊物欄目設置也由“閱讀”進化為“悅讀”。可見,人們更願意用喜悅的心情打量世界並讓世界生發愉悅會意的微笑。

再者,此文的亮點還在標題《我的第一本書》。看到標題很容易讓人產生誤讀——就像開篇說的那樣——認為是作者為第一本詩集寫文章。標題處就為讀者虛晃了一槍。

另外,我也猜想,之所以把牛漢的這篇文章選入課本,緣由無非有二:一是當今社會的道德滑坡,而青少年是人生德育的重要階段;二是文章經典。   

讀牛漢的《我的第一本書》,讓我想了這麼多。儘管牛漢寫作追逐著情感本真和大巧若拙,但他娓娓流淌的文字,還是在無痕中包含著大技巧,雖然當初作者也許是無意所為。在這方面,王耀東如此,張慶和亦如此,他們都以奔突不羈的文字,渾然天成天馬行空的意緒輝耀著中國文壇的博大和光輝。

是啊,這才是大音稀聲,大象無形的大智慧呢!

 

                          2014-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