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故鄉多水,橋也多如牛毛,數也數不清。一轉彎,一抹角,就是一座小橋斜倚一輪殘陽,站成一首清麗的唐詩,飲醉了你流連的目光。

一座座拱形小橋,把一枚枚彎彎的弦月,別在故鄉小巧的腰上,別出了江南少女的風雅別緻。

一座小橋就是一頁美麗的傳說,時間的經線行雲流水般地輕輕一穿,就組裝成故鄉這部厚重的線裝大書。村莊是紙上的插圖,流水是紙面的配音,鳥鳴是插在頁角的旋律。

小橋流水人家,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目睹著莊戶人披著星星出發,背著月亮回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一個個平常樸實的日子,從橋洞裡嘩嘩流出,在冰清的溪水裡一漂,透明得像一扇窗戶,看得清莊戶人草木一樣的底色。

徜徉在故鄉的小橋上,輕撫橋頭歲月趟過的履痕,聆聽一曲漁耕樵讀的世外天籟,洗盡一切鉛華,你會變得像風一般輕盈,你會變得像雲一般柔順,你會變得像天一般遼闊。

故鄉的小橋,是橫亙在我心靈空間的不落彩虹,是盤繞在我人生詩行裡的永恆鄉愁。

 

那炊煙

 

故鄉的炊煙,散漫、自由、愜意,受不得條條框框的拘束,忽早忽晚,忽左忽右、忽高忽低、無師無派、無章無法,寥寥幾筆,就白描出一幅詩情畫意的山水田園圖。

清晨,一縷炊煙從母親早起的一首詩裡放飛,節節攀升,跌跌撞撞,空中彌漫五谷的味道和草木的芬芳。父親肩著犁鏵向著田野出發,被迎面的一束陽光按成圖上醒目的題跋。

家家戶戶的炊煙開始升騰。炊煙追著炊煙,炊煙纏著炊煙。炊煙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哪門哪戶家底的殷實、糧倉的飽滿,被嘴長的炊煙泄露一空。

中午,裊裊炊煙展開不緊不慢的敘述。溫暖的陽光下,稻子拔節孕穗,棉花裂鈴吐絮,大豆結莢生子……滿坡滿地生長的氣息,在陽光裡發酵,釀出一壇口感純正地道的農家美酒。

傍晚,炊煙向上,用暗語打著收工的信號,一頂頂草帽銜著暮色踏歌歸來。一輪明月悄悄爬上屋頂,一柱鄉愁,被月光渲染,所有的美麗與哀傷,醉在今夜。

 

那 山

 

故鄉的山,山連著山,山咬著山,山抱著水,水抱著山,山山相依,山水相戀,心脈相通,息息相關。

故鄉的山,沒有黃山的奇松怪石,沒有華山的雄奇險峻,像莊稼人一樣,憨厚樸實,普普通通,貌不驚人,敞開寬廣厚實的胸膛,默默地守望一方水土。

故鄉的山,唐詩疊著唐詩,鳥鳴壓著鳥鳴,鮮花照著嫵媚,可以縱容你的思念,借上風的翅膀,在雲的宣紙上風馳電掣。

一聲牧笛,從一首唐詩裡劃出,平平仄仄,把層巒疊嶂吹成了我們童年的搖籃。

一串串童稚無邪的笑聲,開成了漫山遍野的野花,醒在夢裡。濕漉漉的目光,向你頻頻招手。

故鄉的山,長成了我體內一根突兀的骨頭,撐起我孤燈獨坐的靈魂。我時常摸著它,尋找力量,尋找源泉。

                                         2017.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