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 親

多麼美好的冬日的陽光啊

照著我家門前的牆角

照著牆角裡一盆綠油油的大蒜

照著蒜盆邊上一張沾滿了灰塵的櫈子

那櫈子上曾經有個人

蒼老，多病

愛太陽已經勝過了愛兒女

仁慈的太陽啊！以為他還坐在櫈子上

一直溫暖著照耀著那裡

● 老 年

照例，有太陽的時候

我和太陽相談甚歡，彼此對飲

她醉，就薅我的頭髮和衣裳

我醉，就仰泳於她的胸膛

年輕的時候，我愛風

愛陰影裡那些黑色的幽默

愛事物背面的密藏

彷彿密探探到隱私之後的喜悅

又像哲學家敲開真理牙縫時的癲狂

現在，我已厭倦了針尖麥芒

我握住太陽的手說

哥們，還是我的左腿

你的右腿，穿一條褲子妥當

● 悲 哀

沒有悲哀的人擁有狹義的幸福

身負悲哀的人具備廣義的深度

我看見螞蟻的顫慄

大象的沉穩

古老的松木上深刻的斧痕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

看見的是春風撫摸水面留下的輕夢

只有少數的眼眸

能夠目睹水下的暗流

——那時代褶皺的部分

主導我們，帶來秩序與不安

而石頭常含淚水

眼眶滾落石頭

剛發芽不久的種子

就被有毒的天空

卡住了喉嚨

● 杜 甫

從一所茅屋屋頂的茅草被秋風吹跑

我認識了一個老頭

現在，當我也成為一個老頭的時候

那屋頂

飼養著我的餘生

我日日對著天花板

如達摩對著牆壁一樣

● 職業詩人

1

每天

他都要捋一捋詞的羽毛

然後，仰頭

看一看天空

鳥翅的邊際

語言的編隊

2

他在萬物的眉毛製成的梯子上

攀爬，東張西望

用白雲的鬍鬚

打撈人間的苦難

一面攀爬，一面將苦難生成雞蛋

對著自己的腦袋

和堅硬的南牆

一通猛砸

什麼東西

開了花

          2016.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