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願

 

    老二患了肝癌,住進了醫院。父母沒多少積蓄,老大在家裡種地,正同村裡的梅香打得火熱,有點存款也是準備婚用。

    弟媳張媚有孕在身,老二說,他只希望在臨死之前能見上孩子一面。

    老大不再猶豫,把自己僅有的四萬塊錢都拿了出來,但這點錢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所有的親戚都借過錢了,老二日漸形銷骨立,眼看黃泉路近了。老大說,我會了卻你的心願,會想盡辦法延緩你的生命的。如果孩子出生了,做大伯的會盡全力幫著把孩子撫養大。

    老大出門想辦法去了。

    說來也怪,沒過多久,就有人陸續給老二寄錢。張媚順利產下一男嬰,男嬰取名早生。老二終於等到孩子降生才走,他是帶著欣慰上路的。

    老二走了,生者還得繼續把日子過下去。張媚催促老大早日完婚,老二沒了,這個家就指望老大了。老大沉吟了好久才說,梅香已經同自己分手了。

    張媚愕然,梅香曾海誓山盟,為什麼說散就散了呢!老大苦笑,這事怨不得梅香,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原來老大實在借不到錢,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想到了求助報社。記者很快把稿子擬好。稿子中有一句:老二的大舅、二舅、堂舅,堂舅之子先後被肝癌奪去生命,老二是家族中第五個肝癌患者……如果你能幫老二一家,或能幫他們解開“家族肝病”之謎,請撥本報熱線……

    記者寫的雖然是事實,但老大覺得不妥,請求記者刪去。記者感到為難,說不這樣寫就缺少新聞價值和效應,稿子肯定發不出。

    老大咬咬牙,管不了那麼多了,那就照原文登吧。

    稿子終於見報了,陸續收到一些人的捐款。

    梅香見了那篇報導後,害怕了,只怕老大也成為“肝癌家族”的成員。

    正如老大所料,他的婚姻遇到了障礙,好多姑娘聽到“肝癌家族”四個字即望而卻步。

    張媚很難過,覺得是老二害了老大。如果不登載那篇稿子,別人不會知道什麼“肝癌家族”。但沒有媒體報導,又不會收到那麼多捐款,老二不會熬到孩子出生後才去世,他會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早生兩歲了,張媚說,她想去打工。自己傍著公爹、公婆、大哥生活不是長久之計。再說,老二生前欠下的那些債務,遲早是要還的。公爹、公婆想,張媚還只二十幾歲,遲早是要改嫁的,想留也留不住,只好放行。

    本來父母也催促老大出外掙錢,但老大說,我走了,你們和侄兒誰來照顧?父母噎住了。

    一晃五年過去,早生已上學前班了。進入月,張媚影單影隻回家過年,父母就想起英年早逝的老二。再看看形影相吊的老大,止不住連聲唏噓。

    張媚的電話多起來,電話來了她急忙跑出房門,躲到禾場邊壓著嗓子說話。

    晚上吃飯,張媚起了幾回架式,似乎有話要說,可是囁嚅了半天終於沒把話說出口。老大忍不住了,說,你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怨我直言,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張媚垂著眼瞼,輕輕地說:我想改嫁,早生不能永遠沒有爸爸,我也不能永遠守寡,我對不起公公、婆婆和大哥……

    公爹和公婆面面相覷,一時語塞。

    老大說:我支持你,你還年輕,不能老守著老二的陰魂過日子,至於早生,孩子跟著你改嫁,半路夫妻,難免有兩層眼皮。而且孩子改名換姓,很尷尬。早生留下,胡家就這根獨苗,我來帶。看來我這輩子婚姻無望了,一輩子無嗣無後太慘了,我也想要個孩子。

    張媚流淚了,孩子確實是我的心病,早生跟著伯伯過,我放心了,只是委屈大哥了。

    老大說:今晚當著一家人的面,早生就名正言順地叫我一聲爹吧。

    早生遲疑一下,終於怯怯地叫了一聲爹。老大把早生緊緊地摟在懷裡,心中五味雜陳,啥味都有。

    張媚本來說定正月初五走的,可是正月初十已過,張媚仍沒有動身的跡象,老大忍不住催促張媚:你還是快走吧,廠有廠規,上班遲到不好。

    張媚垂著眼瞼,沉默無語。老大再催,張媚突然嗔怒道:你催我走嗎?你傻呢!

    老大大聲說:我不傻,我清醒得很!這個家老的老少的少,孤兒寡母的,像個家嗎?好吧,你留下,我走!

    第二天,老大身到深圳打工去了。張媚哭著說:你傻,你真傻呀!

    張媚在家潛心地照看著公公、公婆和早生。老大每月把生活費留下,錢都寄回了家裡。張媚就在心裡罵,大哥,你真傻!

    張媚一直不思改嫁,老大只顧掙錢,婚姻一直沒有眉目,父母愁得寢食不安。父母終於忍不住衝著老大發了火,今年無論如何得帶個老婆回家,否則你就打一輩子工,別回家!

    真的,年邊老大回家了,竟帶著一位姑娘進了屋。父母先是驚訝,後是高興。張媚垂著眼瞼,沉吟良久,低低地朝姑娘叫了聲嫂子。

    過了年以後,老大對張媚說,今年你去打工,如果遇到合適的男人,盡早成個家吧。這回你可以放心地走了,我和你嫂子留在家裡種陽春和照看一家老小。

    張媚終於走了。張媚走後的第二天,隨老大一同來的那位姑娘也要走。新媳婦上門才幾天,又急著要走,父母很是不得。

    老大說,爹,媽,你們別挽留了,我是花錢租了位老婆回家,人家還要回深圳打工呢?

    父母如夢乍醒,囁嚅道:這……這個媳婦是……是你租來的?

    老大栽著腦殼,摟著早生不說話……

                                     2013.11.12   

 

 

黑 皮

 

 

    有人說丟了雞鴨,事情鬧到楊保長那兒。楊保長帶著保丁明察暗訪,不久就在黑皮的家裡的牆壁旮旯裡發現了雞毛、鴨毛。人贓俱獲,黑皮腦殼就栽了。

    楊保長把黑皮捆綁在胡氏家祠的杉木柱子上,準備抽打一頓了事。黑皮卻高喊要打必須把大喜也打一頓,雞鴨是他和大喜一起偷的。大喜是楊保長的大兒子,從小生性頑劣,常跟著黑皮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想不到竟被黑皮出賣了。楊保長猶豫難斷,下不了決心。黑皮的腰杆就硬了,保長大人,鞭子落到你心肝寶貝頭上你就心慈手軟了,你當什麼卵保長!楊保長被黑皮一激,火了,他娘的,打!兩個一起打!

    黑皮被打得皮開肉綻,大喜被抽得鬼哭狼嚎。

    黑皮父親早逝,從小倚著多愁多病的娘過日子。黑皮長年在山上趕山放套追擒野獸,練就一副飛毛腿。家裡窮得叮噹

叫,揭不開鍋了就到處亂偷亂摸,村裡人恨死了他。

    那時兵燹連年,戰事紛起,黑皮被楊保長抓了兩次壯丁。他手腳麻利,卻兩次從前線溜脫回到高椅村。當楊保長第三次想抓黑皮時,黑皮就怒目圓睜,衝著楊保長舉起了柴刀……

    楊保長蔫了,他曉得黑皮這種無賴逼急了會拼命的。

    是夜,楊保長潛進黑皮的家裡,他沒帶保丁,懷裡卻揣了銀元。楊保長說前方戰事吃緊,他這個保長連自家的孩子也保不住了,他家有兩個兒子必須“二抽一”有一人去當兵,如果你能頂替我家的兵役,我不會虧待你的。

    黑皮無語,只看著楊保長手中的銀元發呆……

    沒想到的是,黑皮頂替楊家當了一個月的兵,又回到高椅村。楊保長“買壯丁”的事不知被誰捅到縣裡,縣裡追查到鄉裡,鄉長動了鬧,不由分說,鄉長帶人把楊保長的大兒子大喜一繩索綁了……

    事後楊保長指著黑皮破口大罵。黑皮你剁腦殼的,我是花了100塊大洋請你去當兵的,你……如果大喜能活著回來,絕不會放過你的!

    黑皮也火了。我是怕死鬼嗎?我以為上前線是同日本鬼子拼,想不到是的內戰,這不是左手打右手嗎?我能跑回了家,不是我命大,是那疤臉排長借了我50多塊大洋,他怕我找他還錢,巴不得我當逃兵。再說,萬一我當了炮灰,我娘誰來管?還不是賤死餓死?

   黑皮發誓詛咒再不扛槍打仗了,可是抗戰勝利後,他卻被土匪頭子疤子“請”上了山。疤子糾集一些地痞流氓盤據黑牛嶺,騷擾百姓。他聽說黑皮三次當兵,三次從陣上脫逃,想必是個刁鑽狡猾的傢伙,於是用槍硬逼著黑皮上山落草為寇。

    1949年全國解放,可高椅村一帶還在疤子控制之下。解放軍進駐一個排的兵力剿匪,駐扎在金岩寨區政府。讓人想不到的是,帶兵的排長竟是當年被抓了壯丁的大喜。大喜被抓了壯丁上了前線,抗戰勝利後轉入了內戰,後來大喜所在的國軍投誠,由於他捨生忘死,打仗勇敢,竟從班長升到了排長。

    村裡人都說,這回黑皮當了土匪,肯定會死在大喜的手上。

    黑牛嶺山勢險峻,且山上岩洞四通八達,易守難攻。解放軍進剿了幾次都未得手,相反的,只要解放軍不在村裡,疤子就帶領土匪偷襲村子,殺人放火。

    一次,大喜帶著解放軍到金岩寨區政府開會去了,只有兩個女兵留在村裡,內線送出情報,說疤子磨刀霍霍,伺機襲擊高椅村。情況火急,奇怪的是土匪只躲在遠處放了幾排冷槍,並未進犯村子。

    後來,大喜聯合四個區的兵力圍剿黑牛嶺,解放軍終於攻佔了山頭,清點俘虜,唯獨不見疤子和黑皮。疤子漏網,一村人惶惶不可終日。

    大喜斷定疤子不會逃離黑牛嶺,但幾乎所有的山洞都查遍了,仍不見疤子和黑皮。大喜掏出內線提供的佈防圖,尋找疤子和黑皮可能藏身的地方。突然,大喜在佈防圖上一個標明“鬼門關”的山洞前,發現標有一串像省略號一樣的標點,心中有所悟,急帶領戰士尋找“鬼門關”山洞。終於找到了“鬼門關”山洞,發現地上有些白色的大米,大米撒成一條彎曲的線,一直伸進洞裡去了。

    這山洞到底有多深,通向哪裡,不清楚。戰士們點上火把,沿著地上的“米線”進行搜索。洞口是個瓶頸,裡面卻很寬闊,且大洞套小洞,縱橫交錯,難辨出口和進口。好在地上大米撒成那條線沒有斷,大喜就循著那根米線搜尋。

    呯!突然一聲槍響,持火把的戰士應聲倒地,山洞剎時一片黑暗。呯呯!又是兩聲槍響。解放軍立即反擊,一陣射擊過後,山洞囚入沉寂……

    大喜發現疤子歪靠在石壁上,已經中彈身亡。黑皮也倒在地上,身子還在蠕動,戰士們立馬舉起了槍。

    把槍放下,大喜突然大聲地說。他衝過去,把黑皮摟在懷裡。顫聲說:黑皮,我的好兄弟……

    原來,大喜早就和黑皮取得聯繫,作為內線潛伏在疤子身邊。那次疤子趁大喜到區政府開會之機準備血洗高椅村,情急中黑皮在在飯鍋裡撒了幾把大米。土匪中沿行禁忌,出行時如果吃到夾生飯,定會凶多吉少。疤子害怕中了解放軍的埋伏,臨時改變了襲擊日期,只躲在遠處敲山震虎般放了幾聲冷槍,高椅村這才躲過一劫。

    解放軍進剿黑牛嶺,疤子挾持著黑皮躲進“鬼門關”山洞。為了給解放軍留下線索,黑皮暗中一路上撒下大米,大喜他們才準確地找到疤子。當疤子要負隅頑抗時,黑皮果斷把疤子擊斃,疤子反擊把黑皮擊傷……

    大喜背著黑皮走出黝黑的山洞,天地剎地一亮,一切都變得光明而耀眼……

                                   2013.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