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伊始,吳校長馬上召集老師開會。吳文心裡有點不安,總覺得這個會與自己有關。

    吳文字寫得好,文章也寫得好,他參加了一次全國語文教師範文寫作比賽,得了一個一等獎。局領導就打電話給吳校長,說像吳文這樣的教師要重用。

    吳校長讓吳文當了學校辦公室主任,大家此後再不叫他吳文,叫他吳主任。吳校長說,你是秀才,是校長的內當家了。況且一筆難寫兩個吳字,我是把你當成內人哩!以後你對學校或者我對本人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以坦率地對我說。特別是你聽到老師對我這個校長有什麼看法,你也可以向我彙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吳文一時搞不清吳校長的話是出是進,是真心要聽取老師們的意見和呼聲,還是給自己設了個套。吳校長把親戚拉到自己身邊,形成一種家族勢力。用公款請客送禮,把學校的家底都挖空了。凡此種種,老師們意見很大,但是礙於吳校長的家族勢力,怕吳校長打擊報復,只是三十里罵知縣,在心裡罵得豪壯。

    吳文是個直人,有話藏不住,最終把老師反映最強烈的“家族問題”“吃喝問題”都說了。

    與會者都到齊了,吳校長就開了聲。今天我也就不繞圈子了,直奔主題吧。有人反映我把親戚都拉到身邊任教,培養家族勢力。這可不是空穴來風,大家都知道,工會主席令春生是我的外甥,團支書吳小雲是我的侄兒。還有人反映我利用公款請客送禮,掏空了學校家底,導致老師們的福利太差。這些意見,有些是真的,有些也有水分喲。我不明白的是,你們有意見為什麼不當面向我提出,良藥苦口嘛,我是不會見怪的,背地裡嘰嘰咕咕算什麼話嘛。這方面吳主任比你們做得好,他敢當面向我進諫,他敢說敢做,是個人才呀!

吳校長繼續說,大家向我提了個醒,我一定引以為戒,這個學期,我到局裡強烈要求把令春生、吳小雲調離月光鄉中心小學。他話鋒一轉,有關掏空了學校家底的問題,我建議首先是成立清賬小組,查我的帳,這樣可以還老師一個明白,也還我一個清白;大家最關心的還是福利問題,我想只有開源節流,增收節支,這個學期學校開辦養豬場,以期增加大家的福利。

    會場引起騷動,各人的表情都很豐富。吳文本來是提著熱水瓶給吳校長添水,不知為什麼,那懸起的熱水瓶突然在手中凝住了。驀地,腦中浮起吳校長說的把自己當內人的話,心就坦然了。

    吳校長最後說,既然辦養豬場,肯定得有人來喂豬。我和幾個行政研究過了,中心小學6個年級12個教學班,每個班指定一個班主任,再由班主任選聘任課老師,進行優化組合,落聘的教師去喂豬。

    吳文心裡有點發毛,萬一自己落聘了進了豬場,這張臉往哪兒擱。於是,他趁吳校長上廁之機快步攆上,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吳校長樂了,聘任工作還沒開始,你怎麼就知道自己沒戲了?你太敏感了吧!

    正如吳文自己所料,他落聘了。

    吳文去找吳校長,吳校長笑笑,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把你當成內人,天降大任於斯,說不定還是好事呢。你把養豬的工作搞好了,事實上就是支持了校長的工作。吳文沒辦法,只得進了養豬場。

    每天清晨,吳文一頭拱進養豬場就忙開了,給豬潲配料,鏟除豬糞,衝洗豬欄,弄得渾身屎臭。有老師經過豬場邊,故意高著嗓子打招呼:吳主任,你早!吳文就含糊著聲音回應,呵呵,早。心裡卻罵得極豪壯,娘的,你狗眼看人低,我好歹是吳校長的內人,總會有深山見太陽的時候,就憑這一點,老子永遠比你強!

    一晃兩年過去,吳文由於沒有喂豬的經驗,肥豬被他養成了老鼠精,幾個學期下來,喂豬不但賺不到錢,還虧了。

    新學期又即將開始,吳文去找吳校長。吳校長閉口不談換崗的事,卻說要帶他去參觀兩個養豬場,取長補短,多學學外地養豬經驗。

    吳校長就把吳文帶到了距月光鄉中心小學二十華里的清浪鄉中心小學。出來迎接吳文的是令校長,吳文傻眼了,這個令校長不就是當年調離月光鄉中心小學的令春生麼?兩年不見,怎麼就變成了令校長了?其實令春生第一年到清浪中心小學走馬上任就擔任了副校長,第二年順理成章地榮升了正校長。

    喂豬的人都是頂班的,他們不停地給吳文介紹怎樣挑選豬仔,怎樣給豬下料、打蟲、催肥,吳文就掏出個紅皮日記本不停地記,自己也不清楚記了些什麼。

    吳校長催促,行程要快,今天還要參觀下一個養豬場。其時吳文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說,剛才局裡給我打了個電話,要我准備參加一個什麼考試。下一個養豬場我知道是去白岩鎮中心小學,校長是吳小雲,以後我再打電話向他請教好了。現在沒時間,不去了。

    你……你怎麼知道校長是吳小雲?吳校長有點驚訝。

    推理唄!吳文莫名其妙地笑笑……

    不久,吳文調往局裡任辦公室主任。原來教育局辦公室主任調走後,局長知道吳文文筆好,為人正派,就讓他參加招聘辦公室主任一職的考試。結果吳文一篇題為《一位豬倌的誕生》的考試作文一舉奪魁。

    讓吳校長沒想到的是,兩年以後,自己到局裡吵,說自己在鄉下扎根30年,當校長20年,怎麼說也該調進城了。局裡答復了他的要求,讓他進了局辦公室當了副主任,協助主任吳文的工作。更讓吳校長想不到的是,讓吳校長協助自己工作的建議竟是吳文向局黨委提出來的……

                                  2014.12.31

 

賣菜種

  

    那天銀鬍子一來到北山村,大嚷菜種放價。

  銀鬍子的菜種放價?只有鬼才相信!

  銀鬍子第一次來北山村賣菜種是十年前的一個秋天。他說他的菜種純正,價格合算。其實買銀鬍子的菜種並不合算,當時別人賣十八塊一斤,他賣二十元一斤,怎麼叫作合算呢?

  北山村偏僻凋蔽,世代種植的只是青菜,從七十年代初才有外地人進山來賣白菜種。這些生意人真真假假,口舌如簧,好多人花錢買了假菜種,後悔上當受騙。

  村裡人不相信銀鬍子說的話,他的菜種賣不動。

  好管閑事的村民馬貴攏到銀鬍子面前,說,是真是假我稱一兩菜種,就是上當受騙也就二元二角錢。

  銀鬍子就懸臂亮稱,稱尾平平。馬貴就有了意見,稱尾抬高點,沒見有你這樣慪的。銀鬍子陪個笑臉,對不起,一分錢一分貨,公平交易,你不吃虧我也不吃虧。說著撕塊廢報紙把菜種包住,遞了過去。就在這當兒,馬貴悄悄把手伸進袋子裡,撮了一小撮菜種,就往自己兜裡塞。銀鬍子眼疾手快,一把將菜種奪過來,說,明人不做暗事,老弟,你這樣做就不對了,這個撮一把,那個拿一點,我還吃飯麼?沒想到奪菜種的動作幅度過大,竟把幾粒菜種撒落在地上。

  銀鬍子急忙潛下身子,用手拾掇起菜種來。有幾粒嵌進了石縫裡,他找來一根細竹枝,硬是一粒一粒地從石縫裡摳了出來。

  第一次進北山村賣菜種,銀鬍子只賣出了一兩菜種。

  沒想到那一年北山村的白菜,就馬貴的好,一村人都睜大眼睛來看馬貴種的大白菜。從此銀鬍子打開了局面,只要銀鬍子出現在北山村,盡管他的菜種價格比別人的超高,村民還是爭相購買他的菜種。

  想不到今天銀鬍子破天荒地喊菜種放價。銀鬍子說他培育了一個白菜新品種叫“天山雪”,這個新品種抗蟲抗病性強,且產量高。本來菜種要賣五十塊錢一斤,他放價只賣二十五塊錢一斤。

  有村民斷斷續續走出家門,皆聚攏到銀鬍子身邊。只是愣愣地看著他,卻沒有人動手買他的菜種。

  馬貴也在場,他問銀鬍子,你這麼死板的人,怎麼突然菜種放價?是不是這裡有問題?馬貴指指銀鬍子的腦袋。銀鬍子說,為了答謝大家對我這麼多年的厚愛,我破例放一回價。我年老了,說不定明年就走不動了……。

  你以後不再來賣菜種了?這是最後一筆買賣?馬貴問得刁。

  銀鬍子點了一下頭。

  在場的人哦了一聲,作恍然大悟狀,須臾,竟稀稀拉拉散了伙。剩下鬍胡子和馬貴四目相對,長時間不說話。

  馬貴說,我是個好事的人,我買一兩菜種,是真是假就二元五角錢的事,馬貴懷疑銀鬍子賣假菜種。銀鬍子搖搖頭,隨手抓了一把菜種,撕塊舊報紙包住,說,我這次來本來就不打算賺什麼錢,想不到……唉!菜種送給你,不收錢。

  馬貴接過菜種,說,我馬貴明人不做暗事,錢一定要給!他把二元五角錢放到地上,轉身走了……

  後來,有人發現銀鬍子把那半袋菜種潑撒在村邊的大路旁,踽踽離去。

  村裡人大嘩,我們斷定銀鬍子賣假菜種,想最後搞一次騙人的買賣,行騙露餡惱羞成怒了,哈哈……

  幾場秋雨過後,那路邊就成窩成堆地長出了嫩茵茵的白菜苗,待人們發現以後,那菜苗早被牛羊吃得精光。

  那年北山村的村民買了陌生人的菜種,長出五花八門的雜菜。唯獨馬貴從銀胡子手裡買來的“天山雪”菜種,長出一棵棵肥嫩白碩的大白菜。村民傻眼了,深感到冤枉了銀鬍子,巴望來年銀鬍子再來北山村販賣菜種。

  又到了一年的深秋,終於有一天,人們在村邊看到了一位絡腮鬚。可是截住一看,卻發現這個絡腮鬚是一臉的黑鬍鬚。就有人試探性地問,你是否是銀鬍子的兒子。黑鬍鬚打個激靈,說我正是銀鬍子的兒子。

  黑鬍鬚把肩頭半袋菜種放下來,嘆口氣。去年父親到北山村打了個轉回到家裡,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最後竟弄出病來了。後來幾經“拷問”,他才說出在北山村賣菜種的事。父親吝嗇、手緊,但他不會做坑人的買賣,公平交易賣了半輩子菜種,想不到最後竟在北山村栽了,弄得奇恥大辱。父親就這耿直脾性,他硬逼著我再來北山村賣一次菜種,說是要了卻他的一樁心願。我拗不過父親,就來了。

  黑鬍鬚邊說邊喟嘆,圍著他的人也跟著唏噓,臉上漾著尷尬和難堪。

  黑鬍鬚說,我今天帶來的還是“天山雪”菜種,但我不會像父親那樣放價,五十塊錢一斤,願買就買,不願買我馬上走人!

  村民不讓黑鬍鬚走,一窩蜂把菜種買光了。

  那一年北山村種的“天山雪”白菜,可是長出來全部變成各種模樣的“雜菜”,沒有一棵是純正的白菜……

                                   20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