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掛號信引起的陳年往事  2021.11.11

 

  前幾天,收到一封來自西南山區的掛號信,褶皺蠟黃的郵票,在白熾燈下變得模糊不清,一看就是在路上漂泊太久。我拆開信封,一邊讀著信件上的內容,一邊回想起大學即將畢業時,我跑到人煙稀少的西南山區去實踐學習。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記憶尤深。直到今天,那場刻骨銘心的際遇仍然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時光倒退至2014年暑假,我有幸跑了一趟祖國的西南山區,第一印象就是真窮呀,要啥啥沒有,這是我走下通勤車的第一印象。環顧四周,沒幾個人。遠方山連著山,山上面飄著幾朵火燒雲,看著我這個異鄉客發愣,好像在說:這是誰呀,跑這裡幹嗎咧。

  就在我納悶的時候,一個看似五十來歲的老農走了過來,後面跟著三個身高不一的碎娃,上來就跟我握手。我一臉懵態,不知道他說的方言什麼意思,看熱情勁,大概是在歡迎我。

  老農很興奮,手一直拍打著我的肩膀,衝著我笑,讓我很不自然。那三個孩子也不說話,跟在我旁邊,不時偷看我。我頓時感覺自己像動物園裡跑出來的大猩猩一樣,供遊人參觀。

  我跟隨老農走到了一座山村的房子前,牆是用大石塊堆積起來的,幾根木板用鐵絲串起來,就是大門。門前趴著一隻大黑狗,尾巴翹著老高,看見我們一行人就叫個不停,嚇得我不敢向前。老者衝著大黑狗大喝一聲:,大黑狗立馬臥在地上,搖晃著尾巴,一副欺軟怕硬的模樣。

  老農招呼我進屋,放下行囊,也招呼孩子們坐下。督促我吃著早已準備好的飯菜:雞蛋炒野菜,胡蘿蔔炒蘑菇,黃燦燦的發麵餅,還有一大盆疙瘩湯。我實在是太餓了,一邊吃,一邊跟老農拉起了家常。畢竟我要在這地方待一段時間,完成自己的實習目標,確切地說我需要一張實習證明。

  從攀談中得知,老農是村長,三個孩子是他家裡的孩子。這個村子是方圓幾十里唯一的一個村落。人生地不熟,我只能入鄉隨俗,陪著老農多喝了幾杯,心想著一覺醒來,就能回到自己的家該多好。

  村長問我:喜歡這裡嗎?

  這個地方空氣好,我不過大腦的回應道。

  村長樂觀地笑道:人不好嗎?

  我感覺說錯話了,忙要解釋。不料,村長哈哈大笑道:以前,我接待了好幾批像你一樣的大學生,能理解你心中的想法。我感覺自己一下子被看穿了,內心莫名緊張,只能不停地與村長碰杯,不知喝了多少杯,所幸啤酒的度數不大,我不至於被灌醉而失態。

  等我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我隱約聞到了肉香味,那肉香味促使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舊屋子裡,屋頂上錯綜複雜的線路讓我眼花繚亂。我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躺在炕上,一條只有藍白兩種顏色的床單下,鋪著幾張廢舊的報紙,不過都是新換的,內心莫名的有了一絲苦楚。

  我向屋外走去,沒想到跟門框碰了一下。我心想,這門框也太矮了。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遠遠看見我,大聲喊道:大侄子醒了?昨天聽你叔說,你喝多了。這老傢夥,天天喝,把你也灌醉了。我大致明白了,這是老者的妻子,便喊了聲:嬸子,您好。

  嬸子笑著說:這娃娃嘴會說得很,來來來,看看這是啥。嬸子把我拉到院子裡的廚房,說是廚房,就是一個棚子,下面有一口大鍋。我看見鍋裡燉著一隻雞。雞湯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大侄子,餓了吧。你先吃,這只土雞是咱自己圈養的,肉美得很,快吃吧,不等你叔了。我突然想起昨天吃的雞蛋,這回雞沒了,雞蛋從哪來,內心不由得羞愧起來。嬸子不由分說地把我按在了石桌前坐下,舀了一大碗雞湯,又端上了一大盆雞肉,一個勁勸我先吃。我本想推脫,無奈盛情難卻,便和嬸子一起先吃飯了。

  村長回來了,顧不上吃飯,就拉著我的手往門外走。高老師,美得很,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他急忙說著。

  只聽見身後嬸子罵道:死老頭子,你不讓人家娃歇一下。

  村長大喊道:去去去,上一邊去,你懂個啥子。

  我在村長的帶領下走了約莫十分鐘,發現這地方人煙稀少。徑直來到了村口,一座小屋前,推開門我愣住了。屋裡擺放著五張桌子,每一張桌子後面都坐著年齡不同的孩子,其中三個就是昨天見到的老者家的。村長說:高老師,知道你來,我和娃娃們把咱們學校收拾了。這幾天你要來上課,就來這兒。你看著美著咧。

  我才明白,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學校,我心裡抱怨村長:怎麼不提前告知我一聲,好讓我有所準備。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畢竟我本來就是來這裡實習的,早一天晚一天登上講臺都一樣。

  我忽視了坐在最後一排的村長,走上講臺,跟孩子講了學習的重要性,介紹了城市裡的繁華,一起唱了國歌……孩子們死死盯著我,也不知道聽沒聽懂。等我講到口乾舌燥,才讓孩子們休息一下。村長跑過來拉著我的手,連連說:高老師講得好,謝謝啦,謝謝啦。我瞬間感覺到肩膀沉重,一種很有分量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回家的路上,村長和我一直閒聊。一向樂觀的村長突然嚴肅問我:高老師,你們城裡的娃娃是不是都上大學呀,還是……”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問弄得不知所措,只能了一聲。隨後又趕緊解釋道:我也是農村娃,陝西省的農村娃

  村長再也沒有說話,只是喃喃自語:我們這些娃娃也應該上大學,就是這地方……不說了,高老師,天快黑了,咱先回家吃飯,走走走。我這才明白村長著急讓我進教室的原因,他不是為自己著急,是為了大山深處渴望知識的孩子們著急。

  我本想安慰他幾句,可是我發現村長眼睛泛紅,眼角裡面有淚水打圈,已經無法開口,只能轉移話題,指向遠方的落日說:老叔,您快看,今天的夕陽真好看,明天早上的日出一定會更好看。

  村長了一聲,看了一下我,又看著遠方徐徐落下的夕陽,說道:高老師說話就是有水準,說得好,明天早上的日出一定更好看。他的話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山村的天黑得很快,村長和我加快了腳步,去追趕早已在前面奔跑回家的孩子們。此刻,我明白孩子們才是這個大山深處的希望,而村長、我的責任和義務就是保護好這些希望,讓這些希望發芽、茁壯生長、開花結果。

  村長每天都準時叫我起床吃飯,他也跟著孩子們坐在教室裡學習,有時候嬸子也去。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也到了我要離開的時刻。

  離開的前一天,村長把其他孩子的家長都叫過來為我送行,我們一起歡度了一個愉快而難忘的夜晚。感動的我一個人深夜裡,望著夜空中的啟明星發呆,像極了一個入定的小沙彌。

  為了不麻煩他們,我打算用一晚上的時間寫一封感謝信,無奈難以下筆,不得已作罷,自己上火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嘴上起了個大泡……所以我打算第二天不辭而別,因為一段時間的相處,麻煩兩位老人太多了,我的心愧疚得很,關鍵是不知道碰見孩子們該說什麼。因為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一張實踐證明,方便畢業求職的時候簡歷能好看些。一想到此,我羞愧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第二天我剛走出屋,竟發現村長和嬸子起得比我還早。他們和三個孩子早已在門口等我。

  村長上前拉著我坐在石桌前:高老師吃飯吃飯,吃完飯再說,不著急。孩子們圍著桌子吃飯,悶悶不樂,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嬸子插話道:大侄子,吃飯吧,今天包的野菜雞肉餡餃子,你多吃點,上車餃子下車麵。嬸子眼圈裡淚水打轉,轉過頭去,不再說話。我回應到:嫂子,以後,不殺雞了,給孩子們留著吧……”,此刻,一肚子的話竟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忽然,門外有人在大喊:高老師,車來了,快走了。一向好脾氣的嬸子聽聞,扯著嗓子大聲罵道:你喊叫啥呢,還讓不讓人吃飯……”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還是要走,坐上通勤車,從車窗探出腦袋,向村長、嬸子、送行的街坊鄰居揮手作別。孩子們追著車跑,無奈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從村長的來信得知,政府已經把新學校早建好了,這些年陸續招了很多年輕的老師,現在的學校一片歡聲笑語……我小心翼翼的把信件裝回信封,輕輕撫摸信封,喃喃自語:村長、嬸子、孩子們才是老師,我只是一個學生。想到此,一個剛強的西北漢子,再次望著夜空中的啟明星發呆,緊閉雙眼,像極了一個入定的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