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初三,

  我的父親說他是大臣

 

每年正月初三祭祖歸來

我們坐在酒桌前先要數一數

家族中誰老得不能上台面了

今年誰到北嶺了

今年誰又得了不好的病

他們免不了數數指頭,一五一十地

非常認真,多麼虔誠地數

扳著指頭數,數完便唏噓短嘆

然後是長久地沉默

 

數來數去,我的爺爺輩已經沒有了

父親說,今年他是大臣

我聽了脊背發涼,冷嗖嗖地

好像固守了一生的城池就要被攻破了一樣

 

村莊裡許多的人,

  走在通往北嶺的路上

 

正月初三大早,回鄉祭祖

村子裡許多的人,走在通往北嶺的路上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錦衣還鄉的京官

有富甲一方的商賈,有破落戶

有八十的花甲老人,有童乳少年

裡面有得了絕症的大老管

他是我的鄰居,他瘦骨嶙峋

布履蹣跚,他拄著杆子

他今年不到五十歲,看來他爬也要爬到北嶺

 

一場小雨後,柳樹有的已發出了鵝黃

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已來了

可是對於他已沒有什麼意義

他在這個寒冷的冬天來臨時,常坐在窗前

他看見梧桐樹上的葉子,一片片地飄落

直到最後一片飄落,他努力地爬起來

把自家的院子打掃乾淨,他拍了拍手

給在外打工的兒子打了個電話,告訴他

年關近了,回來吧,自己才放了心

 

如今,他今天要給自己燒燒紙錢

放放鞭炮,他特地到對門小鋪

買了二支一千頭的大地紅,他覺得

狗日地大瓶子,他死後

不會給他放這麼長的鞭炮

就是他兒子,想起兒子,他有點惱火

 

鞭炮響起來,紙錢飛起來了

他想村莊每個人都在通往北嶺的路上

不論貧窮還是富有,不管達官還是顯貴

他有些悲壯起來,老子還是先走一步了

 

是的,村莊裡許多的人正在通往北嶺的路上

只有墳地上面零亂的高壓線

算是我們在人間劃出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