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奇女史

 

清關縣夫人

 

( Ba Huyen Thanh-Quan 1805 – 1848 )

        

    在越南文學史詩女界中,值得大書特書的女史,除了胡春香、段氏點之外,值得一提的,應該是清關縣夫人的了。

    清關縣夫人,是個外號,同時也只是個筆名。她的原名是叫阮氏馨(Nguyen-Thi-Hinh),生於一八零五年(嘉隆四年),是河東省黃龍縣宜蠶村(Nghi-Tam)人。父親阮李(Nguyen-Ly 1755 – 1837)是一位漢學大家,原是黎朝一名遺臣。阮氏馨自少受藝於一代儒士號稱“草堂居士”的范貴適(Pham Quy Thich 1760 – 1820)門下。范貴適在黎朝時中過舉人,亦在當朝做過官,後因西山起義之亂遂歸隱於鄉梓,直至阮朝立國,嘉隆皇即位,無奈再次受邀出任官職,官封“知中大學士”。

    由於阮氏馨自少的她生長在一個漢學淵博儒士之家,同時又得到名師范貴適的悉心傳授,因而造就了她一身漢學與喃文兩種不同凡響的學問修為。

    當時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哥兒,王孫侯爵頗不少,但是她對他們一個都看不上眼,直到她二十三歲那年,才鍾情於一位名叫劉儀的舉人。劉儀又名劉元韞(Luu Nguyen –Uan 1804-1847),於阮朝明命九年中了舉人,同時更獲得出任太平省清關縣(Thanh-Quan)知縣。基於門當戶對,年齡又十分相稱,於是兩人就在是年結褵成為夫婦,清關縣夫人她的這個名號就是由此而來。

    結褵後夫婦兩人的生活過得十分愉快,兩口子恩愛非常,相敬如賓,尤其是作為夫婿的劉儀對妻子阮氏馨萬分遷就,言必聽計必從。每當劉儀有事短暫外出,所有的公文,訴頌狀子,一切都交由妻子阮氏馨代為審核批閱,而劉儀這種做法,依照法理常情而言,那是不大恰當的,但是為了要遷就妻子,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據民間野史傳說,有一回,鄉里中有一中年男子,具稟向知縣劉儀申請准許宰牛來供祀祭祖,惟知縣劉儀有事外出不在縣府,於是阮氏馨就接過該稟章來審閱。經過一番思考之後,阮氏馨就在稟章上落筆批下:

    “若依當前皇例不准。惟,有鑑於公之舉措,純出於一片孝誠,故今特許所願,準予公做牛。”

    該名中年男子接過稟章一看,登時感覺到有點哭笑不得。原因是,在越南語中,所謂“做”,即是“宰”的意思,同時也可解作“辦事”,做事的“做”,此語無意中卻正是一語雙關。該男子想著這位縣夫人,到底她是真的無心,還是有意借故用字句來整治他。不過,公文既然已經批下允准,也就沒話可說,於是拿過稟章匆匆的走了。

    因為,阮氏馨此舉嚴格來說,她當時的確是違了皇命,視皇鋼法紀於無形。原因是當時的朝廷已有明文公告,為了要保存牲畜以供農耕之用,全面禁止宰牛,違命者,隨時會有囹圄之災或是斬首之禍。當劉儀回來得知此事之後,確實為她搓了一把冷汗。

    沒多久,劉儀又因有事離開了縣衙。某日來了一位名叫阮氏桃的年輕少婦,她向縣衙狀告丈夫負心,置夫妻情義於不顧而另結新歡。同時又不負起做丈夫的持家責任,懇請知縣大人主持公道,准許與她的丈夫離婚。

    阮氏馨看完稟章後,難免要替這位少婦抱不平,於是就提起筆來,不加思索批下:

    “賦與女士阮氏桃,歲月易逝催人老,孤寂獨守空閨竟為誰,既知春情不再,自當決定去向,擇善者而從之。青春不待,莫辜負了好年華。”

    年輕少婦接過答應稟章後扣頭謝恩,歡天喜地離去了。而阮氏馨她作夢也萬想不到今次竟然為自己丈夫惹來一場大禍。

    不多時,少婦的丈夫從遠地回來,得知自己妻子已與別一男人另築了愛巢,於是便怒氣沖沖找上縣衙理論。後來才知道該少婦全是一派胡言,是她自己先出牆紅杏,另有新歡,為了恐怕東窗事發,於是就想出了這一條計來。到了這個田地,劉儀欲想再重審此案已無從,因為案子已經了結。少婦的丈夫越想越氣心有不甘,於是就又再具稟上達更高層,狀告知縣劉儀辦案糊塗,錯判案子,後經上層調查真相,果然屬實,於是就以辦案不力失職為由,將劉儀知縣一職革除。

    雖然烏紗被摘除,但基於劉儀在其擔任知縣期間,一向政職尚好,況且朝廷又憐才,因此劉儀沒多時就又得到起用,被封為“八品刑部侍吏”。直至一八三九年(明命十九年),阮氏馨應明命皇詔,擔任“宮中教習”一職,劉儀才又被改封為“員外郎”,隨同妻子入宮時止。

    當夫婦倆赴京途中,來到橫嶺時,正好是日照黃昏時分,阮氏馨步臨頂峰,從高處向山麓下遠處的一片低源望去,一幅夕陽農耕美景映入眼簾,頓時靈感驟至,於是她就很快的寫下了一首千古傳頌的《登橫嶺》詩:

橫嶺登臨日影斜    扶疏草木石岩花

低原野闊樵耕擔    遠徑江沿市集家

惦國傷懷哀國國    思家倦口惜家家

停留駐足天邊水    一片孤情自歎嗟

 

自從夫婦入宮面聖之後,明命皇帝對阮氏馨的文才十分欣賞。自是阮氏馨就在宮中專為各嬪妃、皇太子、公主等教授學問。縱然夫婦倆在京都得到皇帝恩寵,但阮氏馨卻是無時無刻對遠在昇龍的舊日故居,始終念念不忘。尤其每當黃昏日落,獨自徘徊於廣闊的大自然原野,翹首天際向北遙望,鄉情顯得特別沉重。她的《黃昏即景》和《思家》就是在如斯的心境寫出來的。

黃昏即景

晝午慵閑日近昏  交融角鼓遠聲聞

漁翁擱網歸家往  牧子還村趕畜臨

風捲千雲飛鳥倦  霜磋里柳寄觴殷

天涯旅次章臺客  借口憑誰問暖溫

 

思 家

 

黃日西邊夕照斜  低迴碧草雪霜花

千雲看盡巢還鳥  散柳煩憂客念家

牧笛聲淒飄曠野  漁翁網晚唱平沙

鄉心步近愈愁倦  幾許衷情語透嗟

 

    阮氏馨喜愛大自然景色,同時也是一位感情豐富,多愁善感的人,且看她對秋天景色的描寫:

 

霏霏雨細灑濛濛  滿目蕭疎化筆中

古樹蔥蘢環抱傘  長江寂靜帶藏虹

江山指掌擎盅醉  風月詩章賦曲重

景若多情當愛我  惘然賞覽不玲瓏

 

    好個“景若多情當愛我,惘然賞覽不玲瓏”。夠孤寂,多麼傷感的句子。

縱使阮氏馨在出生之時,阮皇朝的立國根基已經穩如泰山,天下一片太平。但是自少由於受到曾經在黎朝當過官的父親,老師范貴適和大詩豪阮攸等人的思想影響,所以她對黎朝故國擁有的一份情懷特別濃厚。且看她的:

 

客對前朝興廢迭

鐘迴舊夢古今愁

          ----遊鎮北寺

千年舊鏡觀今古

觸景斯人黯斷腸

          ----昇龍懷古

   

    阮氏馨擔任“宮中教習”一職直到一八四七年(昭治年間),因夫婿劉儀患病去世而無心再教學,遂向朝庭辭去教職,攜同四名子女返回宜蠶故里。就在她回到故里之後一年左右,因日夕思念丈夫憂鬱成疾致病重而與世長辭。

阮氏馨的傳世詩作寥寥無幾,僅有《昇龍懷古》、《登橫嶺》、《遊鎮北寺》、《真武觀》、《秋景》、《黃昏即景》和《思家》等七篇,而這七篇詩章珍貴得就猶如七顆夜明寶珠。她這七顆夜明寶珠照亮了她的一生燦爛輝煌,更照亮了整個越南的文學詩史。

 

                    二零一零年五月十八日於一笑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