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李老板為某個高官同志兒子的婚宴事宜,正在忙得不可開交。

「李老板!你的電話。」一名侍應在大聲呼喊。

「是誰打來的?」

「聽聲音,好像是一個年輕女的。她說她父親認識妳,和你是好朋友。」

「哦!我知道了。妳告訴她說,我正有喜慶宴席在忙。叫他今天晚上打烊時候,再打來給我好了。」李老板高聲回應說。

喜宴的事一直忙至晚上八時許,李老板正在帳房裡結帳,這時桌面上的電話鈴聲大作。

李老板猛然想起下午的那通電話。於是,他就馬上把電話拿起來。

從電話聽筒那邊傳來了一聲嬌美的聲音:「李老板嗎?」

李老板一聽,就確定了說話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我正是李老板,請問妳是誰?」

「李老板!你真是貴人善忘,我是唐紹美哪!」聽筒那頭的聲音顯得很溫柔,很有禮貌。

「唐……紹……美!」李老板想了一會,想是已經記起來。於是說:「哦!我記起來了,妳是唐老頭的女兒。前幾天妳父親不是………」

「對。李老板!就出海的事情,我想跟你談一談。」

「出海的事情………」李老板感到有點奇怪。

「李老板!此事說來話長,我想跟你面對面的談。你方便嗎?」

「甚麼時候?」

「現在。」

「甚麼!現在?」

「對!就是現在。」

李老板看時鐘眉頭略皺,想了一下說:「好。唐姑娘!妳就過來吧!我等妳。」

十時半了。食堂內所有的人都走得一乾二淨,僅剩得李老板獨自一人留下來,他一根香菸接著又一根香菸地在抽,在耐心等候著。

『骨、骨』兩下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入耳朵,顯得特別清脆。

李老板急忙親自下樓來開門,把唐紹美迎入了食堂內。

「剛才有點事,所以來晚了。」唐紹美抱歉說。

「不客氣。唐小姐!請進來坐。」李老板從頭到腳在打量著唐紹美,順道就倒了一杯可樂遞給她。

「謝謝你。李老板!」唐紹美接在手中說。

「唐小姐!夜已很深了,有事請快講。」李老板在催促著。

「我今晚到來,是有事情求於你李老板,想你幫我一個忙。」唐紹美開門見山把來意直說。

「說吧!妳要我幫妳甚麼忙?妳爸爸知道嗎?他為甚麼不來?」李老板連珠砲般發問。

「是這樣的。我知道我和我哥登記參加自費出國旅行的事,前幾天你已經幫我們辦妥了。」唐紹美慢斯條理回答。

「對呀!已經成事了。唐小姐!妳放心,還有一個星期就可以出海了。」

「這個我知道………我是想………」

「妳是否又臨時改變了主意,不想出海了?」

「不對!李老板!你猜錯了。我和我哥出海的事,還是照原來計劃進行。就此事,我是希望額外對你有個不情之請求。」

「唐小姐!助人為快樂之本,能夠幫得上妳,我必定會樂而為之,請說。」

「我想你在出海名單上,再加添一個位置,讓我老爸他也能夠跟我們一道離去。你也曉得我爸年紀已經大了,我和我哥離開之後,就沒有人在身邊照顧他了。」

「難得妳一片孝心,這個絕對沒問題。名單嘛!再多加一筆就好,妳只要再多繳十五両黃金而已。」

「李老板!這個我也知道。不過,這趟我和我哥出海的錢,已經是弄到我們的家山窮水盡。我爸的那份,我們真是無能為力,所以我才想來求你。因為我想,你既然是船主,你應該有一點錢先借墊出來,幫他這個忙。」

到了這個時候,兩人的談話開始正式進入了主題。

「哦!這個……唉!……這個……」李老板用手摸摸下巴,感到有點為難。

「李老板!你不用為難,那些旅行費用我是想跟你借。然後到外面定居以後再還給你,可是我知道你,無憑無據,你是一定不會相信我的話,怕我到時會賴帳不還,這一點我是理解的。所以我想,我們來一個公平交易。好嗎?」唐紹美很坦白的作出了自己的表態。

「甚麼?交易!好!妳試說說看,妳說說看,妳想怎麼樣的一個交易法?」李老板想不到唐紹美會用上“交易”這個字眼。

李老板心想,她剛才不是已經說,她家為了她們兩兄妹出海的事,已經弄到一窮二白了嗎,那現在她還有甚麼值錢的東西,可以拿出來和自己交換作抵押呢?

此時,李老板的腦海中湧起了一片謎團。惟沒多久,這個謎團很快的就得到解答了。

「我願意用我的貞操,噢!不對,應該是說:是用我的處女之身來做抵押。再說明白一點就是,我可以做你五天的臨時太太。算起來,你每天給我的代價是三両黃金,五天一共就是十五両。而我向你保證,這些金子算是我向你借,等到出國之後,在外頭我會把這些金子還給你。這樣子,你可以放心借給我了吧!」

大凡做買賣的人的腦筋,都是非常靈活。李老板是一個生意人,一個算盤在他手中,“九出十三歸”敲到「得、得」響,自然他最會精打細算。可他沒有想到,唐紹美竟然會跟他來個如此一宗史無前例的交易。於是,他沉吟了很久,一時實在難以作出一個決定,他實在給唐紹美這個膽大的交易條件嚇得呆了。

良久,李老板都吭不出一句聲。

唐紹美見李老板光在呆坐沉思而不作聲,於是又再催促問:「李老板!你……你覺得這個交易條件怎樣?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李老板看了牆上的時鐘,已是凌晨十二點多了。於是他借故說:「唐小姐!夜很深了。妳……我看妳還是暫且先行回家,免得妳爸惦掛,然後讓我好好的考慮一下。明天晚上同樣時間妳來,我再答覆妳好嗎?」

「好。李老板!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李老板在唐紹美離開之後,一個晚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翻騰,小綿羊已經數了不知千百遍,還不能入睡。唐紹美姣好的一張臉龐和她那帶有磁性的一番說話,不斷在他的腦海中湧現,激起了萬千澎湃思緒浪花。

 

〈五十七〉

 

房門是打開著,唐紹美正在房內忙著執拾行裝。

這時唐老頭剛巧從外面回來,經過唐紹美的房間時,見到她這種不尋常的舉動,感到非常奇怪。於是便駐足停下來問:「紹美!妳在幹甚麼?」

唐紹美聞聲轉過頭來,見是唐老頭,於是便答道:「爸!我正在執拾行裝。」

「甚麼!執拾行裝。妳要到那裡去?」唐老頭感到有點奇怪。

「昨天我忘記告訴你,今晚我要歸隊,前去參加為期五天的水利工程義務勞

動。」唐紹美說。

「我的女兒,妳……妳要去參加水利工程義務勞動!」唐老頭吃了一驚。又問:「剛才若望有來過,為甚麼沒有聽到他提起這件事,妳沒有跟他說嗎?」

「我是臨時頂替的。因為隊裡有一位隊友得了急病不能參加,所以他叫我頂替他一下。而我也沒有打算讓若望知道,免得他又要為我操心。」

「可是那種地方這麼複雜,妳要在那裡渡宿幾個晚上,一個單身女子,恐怕不方便吧!」唐老頭不放心說。

唐紹美把行裝執拾好,轉過身來,兩手按著唐老頭的肩膀說:「爸!你放心。我都已經這麼大的一個人,我做事情是會有分寸的。你就少為我操這個心好不好?而且只有五天而已,五天後,我就回來了。」

正當兩父女談論中,唐光榮也回到家裡來。於是,唐老頭就把唐紹美要去參加水利工程義務勞動的事,告訴了唐光榮。

「妹妹!妳去參加水利工程義務勞動的事,若望哥他知道嗎?」唐光榮問。

「他不知道。」唐紹美搖頭說。

「妳為甚麼不告訴他呢?」唐光榮望了一下唐紹美。

「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因為他知道了會擔心而問長問短的。」

「看妳神神秘秘的。妹妹!妳是否有甚麼難言之隱?」唐光榮在窮追猛問。

「好了!好了!光榮!紹美不想說也就不要勉強她,算了吧。」唐老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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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食堂早已打烊多時。李老板結帳完畢,趕忙洗了個澡,換上一套唐裝,然後跑到樓下,在一張有靠背的硬板凳坐下等候。

他萬分焦急地,不時在望著手錶,行一會又坐一會,一會又湊近門扉的安全觀察小孔向外窺視。

「骨、骨」!深夜裡,李老板終於盼來了兩下敲門聲。

李老板在小孔向外認個真切,看見果然是唐紹美,於是趕快把門打開讓她進來。

「李老板!我來了,等好久了嗎?」唐紹美兩手拎著一個行李站立在門口問。

「唐小姐!外面冷,請快進來。」李老板望著一身粗布糙衣打扮的唐紹美,立時一手替她拿過行李,一手則牽著她的手,拉她進來說:「我都還沒有明確答應,妳怎麼這樣快連行李也帶來了?」

「李老板!你是個大大的好人,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讓我失望的。」唐紹美望著李老板莞爾一笑說。

「可我還沒有考慮清楚,還沒有決定是否能夠幫得上妳的忙呀!」李老板說著想著像是有所顧慮,即時把牽著唐紹美的手放開了。

「我不是跟你說笑的,我是認真的。李老板!今晚我是不會回家的了。你就發發慈悲,幫我這個忙吧!我是不會忘記你大恩大德的。」唐紹美反捉著李老板的手不住在搖,在央求著:「李老板!算起來,你也是我爸的好朋友,他不時在我的面前說你的好處,稱讚你為人怎樣樂善好施。你既然是這樣的一個大善人,想想,這回你不幫忙他,那就再也沒有誰幫他的了。更何況,我開出來的交易條件,對你李老板來說,根本就沒有讓你吃虧。還有,對於我們私底下這項交易,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李老板聽唐紹美這麼一說,登時長長的歎了口氣。好一會才說:「來這裡之前,家裡妳都交代好了嗎?」

「請放心!對家人,我都交代好了。」

「好吧!妳先去洗一個澡,我等妳。」李老板兩眼呆呆的望著唐紹美。他的一雙眼睛像是要穿透隱藏在她布衣內,那凹凸有致曲線玲瓏的美好身材。

唐紹美沐浴完畢,換上一套自己帶備而來的水藍色睡袍,然後,從浴室裡行將出來。她的一張姣好吹彈可破的臉頰,皙白柔嫩的肌膚,在水藍色的睡袍襯托下,更突出了一股少女該有的清秀氣質與特有的一番嫵媚,她簡直儼然一個大美人。

李老板一時看得傻了眼,他想著唐紹美這刻即將要為他而失去處子之身的胴體。還有,到時候她那被自己破身時,那種反應與感覺的滋味又是如何。

「李老板!從現在這一分鐘開始,我算是你的人了,你要怎樣就怎樣吧。」唐紹美輕移蓮步走到李老板的面前。

「不忙。來!先陪我喝杯酒再說。」李老板一把將唐紹美摟在懷中。

唐紹美對於杯中物,一向就很少沾唇,惟今夜卻是有點無奈。她接過李老板遞過來的酒,一小杯又一小杯的飲著。待李老板飲得面紅耳熱時,自然,不勝酒量的唐紹美也就更醉得熏熏然了。正所謂:“酒醉還有三分醒”,所以唐紹美此刻的頭腦還是相當清省的。

一個“食”與一個“色”,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這一點,連古時大聖人都給予公認,試問李老板又豈能例外。就這樣,在酒精的作祟裡,在美色的引誘下,他已經再也不能自我而感到非常衝動。他把唐紹美扶起,讓她面對自己站著。然後就動手替她褪去睡袍,脫掉褻衣………。於是,一具完美、白壁無瑕,有如玉石雕塑般的胴體就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一刻的李老板真的陶醉了,他輕輕地將唐紹美抱起走回臥房裡。

一番溫柔享盡後,李老板怔怔的望著,躺在床上一絲不掛的唐紹美和那點點落紅。內心竟然湧起一陣不知是如何的感覺,是驚?是喜?是對還是錯?

「唐小……唐姑……噢!不!不對。我想,從這一刻開始,我應該改口叫妳的名字較為恰當,妳不會介意吧?」

「都無所謂,反正同樣是一個稱呼而已。隨便你,你喜歡怎樣叫都可以。」唐紹美一副嬌慵無限的躺在床上說。

「那我就叫妳紹美好了。」

「嗯。」唐紹美漫應了一聲,慢慢的坐起來。

「妳……妳還是處子之身!」李老板感到有點驚訝。

「這有甚麼好稀奇的。」

「妳已經把妳的初夜,交給了一個不是妳心目中情人的我,妳不後悔嗎?」

「有甚麼好後悔的,這是我心甘情願,又不是你強姦了我,況且我還是為了一個目標而為。」唐紹美望著李老板一會,又說:「李老板!你已經得到我的身體,也就是說,你已經承認了我們的交易而願意幫忙我了。我希望你信守諾言,那我今夜的犧牲也就值得的了。」

「這個當然。妳放心!我一定會實踐我對妳的許諾。」李老板貪婪地望著赤裸的唐紹美,藉著出言向她保證,又再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不過,講是講,不單是你對我的處子之身有所驚訝,而相反,你也使我感到有點意外呢。」唐紹美抬頭仰望著李老板。

「妳感到怎樣意外?」

「你還是一名處男,一個不折不扣的超齡老處男。」唐紹美笑著說。

「紹美!不要這樣子揶揄我好不好?」李老板一張臉居然會有點發紅,顯得有點難為情地又說:「超齡處男已經是夠慘的了,妳還要加上一個“老”字。“超齡老處男”,我真想不到妳竟然會用上這個很夠意思的詞眼。」

「李老板!你不要生氣呵!我是跟你逗趣說著玩玩而已」

「傻瓜!妳看我會像這麼小氣的一個人嗎。」

「唔!超齡老處男……」唐紹美想了想,然後俏皮地又說:「這樣子也好,最起碼,你可以讓我安心。」

「安甚麼心?」李老板好奇的問。

「因為最起碼,我知道你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異性發生過關係。更甯說你會到處拈花惹草,在生理衛生方面,是絕對不用擔心會生病,是絕對安全。」

「原來如此。不過,妳也實在顧慮得太多了。」李老板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李老板!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要是今天晚上我沒有獻身於你,你難道就沒有打算與其他的異性進行肌膚之親?」唐紹美說到這裡,怕李老板不明白,於是,她又說:「我的意思是說,你沒有結婚的打算。」

「結婚。」李老板深深的望了唐紹美一眼。然後,搖搖頭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是否有甚麼特殊原因,促使你對組合家庭有另一個看法。」

「對!我是為了革命。妳也知道搞革命,槍無眼、彈無情。每一分、每一秒,隨時都會把自己的性命賠上去,我實在是不想害人累已。」

「而現在革命不是已經成功了嗎?你大抵可以組織一個屬於你自己模式的家庭。」唐紹美離開李老板懷抱站起來。

「是的!革命是成功了。可我還是有我自己未來的打算。」李老板想了一想,又把唐紹美拉過來,讓她靠近自己坐下來說:「紹美!不管妳相信與否,我都得告訴妳。自從那天妳和林若望來到我這裡,我就給妳那種清純形象給迷上了,也就是說,我是愛上了妳。我不曉得,這是不是俗語所云:一見鍾情。我也知道,以我的年紀而言,是足以做妳的父親有餘,但是我有的是一顆“純”與“真”的心。不妨告訴妳,目前在香港,我有一些物業和資產,要是妳願意跟我,日後出海到了香港,妳們一家老少都不用生活而愁。就算我有一天西去,妳都可以名正言順成為這些物業的主人,妳可以考慮一下。」

「李老板!所謂:“相逢恨晚”,我已經有了林若望。」

「沒關係,目前妳們還只不過是朋友關係而已。只要妳和他一天還沒有結婚,那我就有機會,我會有耐心等妳的。還有一點,妳要記住,妳的初夜權已經在今天晚上交了給我,不論將來結果是如何,我都會很珍惜和重視它。」李老板不住用手撫摸著唐紹美的頭說。

「唉!那是以後的事,到時候再說吧。」唐紹美說。

多少個晚上的纏綿,幾許枕畔的竊語溫柔。一生致力於革命事業奔波的李老板,幾曾得嘗試過如此的良辰美景,而這五天的良辰美景就有如流星般一閃即逝。

到了第六天的一大清早,唐紹美和李老板要分手了。

「李老板!再見了!希望你記著你對我許下的諾言。」唐紹美向李老板辭別。

「紹美!我會的。不過,妳回去也請認真地慢慢考慮我的話。我們有的是時間,再過兩天我們就一道出海了。」

「我會的。」唐紹美帶著一份相當矛盾的心情望著李老板說。

 

〈五十八〉

 

唐老頭一家三口和其他“自費申請出國旅行”的一千八百多名華人,被安排住進了賓吉集中營等候命令下船。

林若望送別唐老頭一家歸來。一名下級幹部前來找他說:「林主席!阮主席要我前來通知你,今天下午三點三十分在“青年衝鋒隊總部”舊址開會。」

「好!同志費神,我下午一定準時到會。」

一項水利工程五年計劃會議,就在舊日“青年衝鋒隊總部”召開,各有關水利部門負責幹部都準時出席。

首先林若望以胡志明市水利工程部主席身份,向大家宣佈大會會議正式開始。同時,並請國家水利總工程部阮主席主持開幕訓話。

「各位同志!我很榮幸獲得黨和國家委派前來會晤大家,共同商討關於國家未來五年的水利工程發展大計。

我們黨都深切瞭解到,未來我們國家若要富強起來,就應該要把水利工程發展放在第一位。第一個水利工程五年發展計劃,已經宣告結束,現下正是步入第二個五年計劃。

在各區各省眾多水利工程當中,黨和政府對於胡志明市的平政郡縣,所屬的黎明春區水利工程特別關注。

在外間,我有聽到不少來自反動份子,對黨和政府的惡毒攻擊流言,說黨和政府在勞役人民,在傷財。這個流言,就一如古時候在中國秦朝時期,李冰父子的都江堰水利工程遭到無知仕人攻擊一樣。所謂:勞役人民、傷財,真是天大的笑話。大家都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每個國家的國情都不一樣,這一點相信大家都可以瞭解。」

全體幹部都很用心在聆聽講話,阮主席環視全場一下,又繼續說:「黨和政府也很清楚,在國家革命統一的初期五年計劃,有關水利工程發展實施,雖然未能達到預期理想。但平心而論,以國家目前解放初期的形勢,條件施工欠缺艱難,但還大都能夠達到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指標,這實在是很難得的了。而這些功勞,我們應該要感謝廣大群眾所付出的義務勞動,推功行獎,自然某些單位是應該獲得褒獎,但對於某些單位未能完成上級交付的最低指標,則理應受到貶斥,就有如黎明春水利工程一例。

在這裡,我很希望林同志主席,就這個未能達到水利工程的最低指標因由,給以一個合理的解釋。」

林若望兩手按著檯子正想站起來。阮主席忽然臨時又改變了主意說:「慢著。林主席!我忽然感到有點累倦,這個會,我想明天才再繼續好了。」

「那……好吧!」林若望想了一下說:「不過,今晚我想,我就代表單位請主席賞臉吃一頓飯。」

阮主席迅即答應道:「好!恭敬不如從命。今天晚上我們在那裡吃飯?」

「大羅天。」

「好!那就一言為定。」

 

  *  *  *  *

 

晚上,雖然是家常平飯,筵開也只有一席。但是,喝的是『卡窿』XO,吃的是鮑參翅。這個晚上,無論是吃的、喝的、都是極盡奢侈。此外,還有兩名會彈會唱又會舞的美女,一左一右相伴。把個阮主席哄逗樂得連自己的爹娘,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都給忘記了。

這一夜嘛!阮主席就真個享盡了醇醪美酒,山珍海味佳餚,還有那美女投懷送抱的溫馨。

自然,這一夜的全套接待開銷,林若望已賠上了近乎三年國家給他的薪俸。

翌日晨早,又是一頓豐富的早餐安排。之後,林若望就陪同了阮主席親臨黎明春,就水利工程施工作了一番實地觀察。

黎明春位於胡志明市平政郡的西南部。解放前,這裡是一片廣大無垠,渺無人煙的沼澤荒原。解放後,新政權就發起一項號召,要盡用每一寸空置的土地,來發揮它的存在作用價值。

負責水利工程勞動的主要生力軍是來自「青年衝鋒隊」,其次就是大學生、工人、平民百姓及中、下級幹部。

林若望陪同阮主席來到了黎明春這個水利施工場地。看見由大學生、工人、平民和衝鋒隊員所組成的勞動隊伍。人人都捲起褲管,男的赤裸上身,女的翻起一雙衣袖,渾身泥漿,雙腳浸在泥沼中,冒著被草蚊叮咬和螞蟥吸血的危險在施工。

他們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擔著耙子,有的拿著筲箕等等運作工具。然後,鋤地的鋤地,耙泥的耙泥,搬土傳遞的搬土傳遞。他們就用這些落伍的工具和原始的方法來分工合作進行工作。

當阮主席來到一處停放農用機械地方,看到了一台台正被休閒著的推泥車和挖土機時,阮主席問:「林主席!這些舊日美帝國主義遺留下來的農業機械,為甚麼你不好好地利用它的勞動價值?光憑他們這一雙手慢慢去做,試想想,到底要到甚麼時候,才能夠完成上頭交付下來給你的工程。」

「阮主席!在此請恕我直言了。」林若望一手搭著阮主席的肩膀說。

阮主席睨視林若望一下,然後從衣袋裡取出一根香菸叼在嘴裡。林主席見狀,立時從褲袋裡掏出打火機『嚓』的一聲為他燃上。

「說吧!」阮主席深深吸了一口,仰首噴出一團煙霧。

「誰都知道 “媽媽”是個女人。」林若望歎了口氣。然後再說:「阮主席!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錯!美帝國主義的確給我們留下很多農耕機械。但是,燃料呀!我們缺少燃料分配,沒有燃料,這些機械不也就成了一堆爛銅廢鐵了,根本就是得物無所用。阮主席!我這樣說,你聽得明白了吧。」

「林主席!我認為這不是一個理由,更不是一個問題。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東西”只不過是一件死物,而我們“人”的頭腦是靈活的。尤其你是華人,難道你就沒有聽過“愚公移山”這句中國成語嗎?」阮主席不同意林若望的見解。然後想了一會又說:「好吧!遠且不說,近的就拿我們抗美救國的事例來說。美帝國主義有一大把一大把的金錢,最新式戰機、飛彈。他們有軍用大卡車運載軍火糧食,而我們部隊呢!只有高射砲,沒有空軍,還要用腳踏車運送槍砲子彈,結果呢,我們還不是同樣地把他們打得抱頭鼠竄,倉皇下旗投降歸國。所以我說,你之所以失敗,就是在策略方面運用不當,毅力欠缺堅持。而總括來說,你就是欠缺這種“愚公移山”的精神,我認為你應該反省。」

「是的。謝謝阮主席的提示,我必定加倍努力。」林若望知道再多解釋也是無用,只好敷衍應對一下。

「林主席!今天我對胡志明市的水利施工視察到此為止。明天我還會在這裡逗留一天,你就給我一份自我檢討,和一份新的五年水利工程計劃,好讓我回去對上頭有個交代。」

「好的。阮主席!我一定照辦。」

這樣又是一天吃喝玩樂過去。臨別那天,阮主席見到兩手空空前來踐行的林若望,不禁眉頭一皺說:「林主席!有件事我差點就忘記告訴你。」

「阮主席請說。」林若望心裡有數,但仍然假裝不知。

阮主席先乾咳了兩聲才說:「其實那是上頭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們的越南新年也快要來臨。照一般傳統慣例,作為基層幹部的我們,對超級上層多少還是要有一點表示,以示我們對他的敬意,你可明白?」

「那份敬意要多少?」

阮主席沒有答話,只舉起一隻手掌。

「甚麼?要五両這麼多。」

「對!只要五両,我相信這個數目對你林主席來說,小意思而已。」

「萬……萬一沒……」

「林主席!沒……沒甚麼,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阮主席拍拍林若望的肩膀說:「好了!我要走了。你趕快湊足那份賀禮,三天內派人把它送到我的秘書處去。」

「好吧!我盡量想辦法。」林若望無奈地點頭。

林若望目送登上西區省巴遠去的阮主席歎了口氣,耳邊嗡嗡的又響起阮主席剛才跟他所說的話:「只要五両,小意思而已。」

是的!小意思而已,要是在以前,他當然是沒問題,而可是為了要幫助唐光榮兩兄妹繳納登記“自費出國旅行”費用,他已經把他私底下所有的積蓄借了給他們。而現在,他手頭上所擁有的,連金葉和一分一錢的戒子算計在內,也僅得四両金罷了。

他有想起了候景用,他可能會幫得上自己的忙。於是,他就打了個電話到候景用的家,偏接聽電話的人是雷氏金香。她說候景用到第七軍區公幹去了,要兩個星期才能回來。

後來他又嘗試多方奔走,結果一無所得。到最後,林若望無計可施,眼看期限已近,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將他這一點僅有的積蓄,親自帶到水利工程總部秘書處,找著了阮主席,懇求他把日期再延長多幾天,和把自己未能籌足數的理由代為向頂頭上級稟陳,冀望能夠獲得體恤與通融。

「林主席!說實話,你這樣做,使我頗感為難。唔……」阮主席先是眉頭一皺,繼而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搖搖頭,然後又裝作沉思一會說:「好嘛!林主席!我就把你這些敬意先收下。你先回去,讓我再想想辦法,試替你向上頭說項看看。」

「阮主席!那一切我就有勞你了。」林若望說完就向阮主席告辭。

阮主席望著林若望遠去的背影不住在冷笑,喃喃地說:「區區五両金子都拿不出來,還想往上爬,你休想了。」

就在林若望回來不到三天,就分別收到水利工程總部和青年衝鋒隊總指揮處的公函。公函內列舉出他對黎明春水利工程施工計劃失敗,以致未能完成黨和國家所訂下的指標。青年衝鋒隊總指揮處則譴責他領導衝鋒隊無方,兩部都宣稱他不宜再擔當此領導職位,故而自即日起解除其水利工程和青年衝鋒隊的主席一職。

職位給丟了,這且不說,最倒霉的還是,連那僅有的一丁點錢都沒有了。林若望怔怔的望著這兩封罷免令,心頭總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難受。

 

〈五十九〉

 

阿雄垂著頭從候景用的辦公室出來,卻碰巧和捧著一疊公文迎面而來的黎碧玉打了個照面。

「姊!」阿雄跟黎碧玉打了個招呼。

「咦!阿雄!你的臉色很難看,你不舒服嗎?」黎碧玉直盯著阿雄的臉。

「我的頭有點暈,可能昨天晚上睡眠不足。」阿雄邊說邊從褲袋裡掏出一盒萬金油來,不住在揉著他的額頭和兩邊太陽穴。

「那你為甚麼不向用大哥請一天假回家休息?」黎碧玉說。

「我剛才就是向他請假,要回家好好睡它一個覺。」阿雄說完又把那萬金油放回袋子裡。

「抵更熬夜,為人父母者就是這樣子了。」黎碧玉望著阿雄又說:「還有,李也可以從你現在帶孩子滋味中去領略一下,當年爸媽他們是如何艱辛去把我們撫養成人的。」

「這個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唉!姊!不跟妳聊了,妳快把那些公文送進去吧。」

黎碧玉微微頷首。

「玉!阿雄才離開這裡,妳有碰上他嗎?」候景用問。

黎碧玉『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候景用的問話,根著就把公文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候景用站起來,走到黎碧玉面前捉著她的手說:「雪華和阿雄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現在就只剩下妳和煥田兄這一對苦難鴛鴦而已。煥田兄和我情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妳且忍耐一下,等我想法子把他辦出來,再恢復他自由之身,到時候妳們就可以團聚,而我也就了卻一樁心事。」

「剛才我有碰到阿雄,他的精神看起來好像很差。」

「所以我才放他一天假,讓他回家休息。」候景用牽著黎碧玉的手來到一張梳發並肩坐下。

「用大哥!依你看,煥田他能夠回來的機會有多大?」

候景用想了一會說:「把握,我十成是有的。現在唯一所欠缺的是“機會”而已,所以我叫妳要忍耐。」

「用大哥!有件事情,我不曉得該怎樣向你開口。」黎碧玉說著,把手從候景用的手掌心抽了出來。

「妳試說出來聽看看。」

「事情是這樣的。我……」黎碧玉把聲音壓得很低說:「我的月事已經兩個月沒有來了。」

「玉!妳說甚麼?妳的聲音太少,我聽不到。」候景用側著頭,把耳朵湊近黎碧玉。

「我……我是說,我的月事已經中斷兩個月了。」黎碧玉有點不好意思又再重複一次。

「甚麼!月事沒有來了,那……那豈不是表示妳………」候景用聲音有點打顫。

「不錯!兩天前,金香姐有幫我做了一個測試,證明我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玉!妳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是誰做的?」

「事情是發生在鸚鵡嘴。」

「鸚鵡嘴?」

「對!是鸚鵡嘴。」黎碧玉像是受到滿懷冤屈,禁不住俯首輕泣起來。好一會才滿臉淚痕的抬起頭來望著候景用,接著說:「你還記得,我們那天被游擊隊囚在那地下基地嗎?一連兩個晚上,那個幪面司令都威脅我和他共枕同眠,肆意對我蹂躪洩慾。」

「當時妳為甚麼不反抗,而讓他………」

「反抗!我憑甚麼力量去反抗?我只是一名手無寸鐵的弱質女流,就算我想反抗也是孤掌難鳴。況且,他訂明要用我的肉體來交換你們的性命,尤其是用大哥你。最後,為了確保你們人身的安全,我無可選擇,只好屈服在他的淫威下。」黎碧玉愈說愈激動,愈想愈傷心,最後放聲嚎啕大哭。

「不要哭!不要哭!妳大哥我不曉得該怎樣去安慰妳,不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最重要的,是妳應該如何去面對和解決當前這個懷孕問題。」候景用用手輕輕撫弄著黎碧玉的秀髮,一邊在勸慰,一邊顯得很關心地又問:「玉!那妳現在打算怎樣?」

「我想把孩子拿掉。」黎碧玉停止了哭泣很堅決的說。

「甚麼!妳……妳想把孩子拿掉。」候景用吃了一驚。

「對呀!因為孩子不是我和煥田的。萬一這件事讓他知道,他是絕對不會接受這個事實的。」

「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至於妳腹中那小生命,他也是無辜的呀。」

「話雖然這麼說,可你也曉得,這是個孽種,他不是我心甘情願的。用大哥!我求求你,你就請范醫生幫我這個忙,好不好?」黎碧玉坐直了身子,然後站起來說。候景用也跟著站起來挨近黎碧玉,一手叉腰,一手揉著額頭,想了一想。然後用手按著她的肩膀說:「玉!妳也是虔誠信佛的,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腹中塊肉既是無辜,我就不主張妳把他拿掉。日後就算讓煥田曉得,只要他知道事實真相,他若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他就不會怪責妳。因為妳並未做出對不起他的事,妳當時只是為勢所迫。聽大哥話,以後不要再說甚麼拿掉孩子的事好嗎。」

正在這個時候,對講機傳來了女秘書的喊話:「署長!朱公安長前來拜訪你。」

「好!五分鐘後,妳就請他進來。」

「知道了。總署長!」

「用大哥!既然有客人來找你,正事要緊。我想先出去,就我腹中胎兒的事,你就儘量想辦法幫幫我吧。」

「讓我考慮一下,稍後再說。」

就在黎碧玉離開辦公室後不到五分鐘,朱文公公安長就來到了。

朱文公公安長見到候景用,向他敬了個禮。

「文公兄!不用客氣,請坐。」候景用回了個禮說。

「總署長!總算幸不辱命,你所託的事,我已經辦妥。」

「那就真的辛苦你了。文公兄!」候景用說著,把一根雪茄遞到朱文公公安長的面前。

朱文公公安長接過,說了一聲『謝』。

「文公兄!你都給我帶來了?」

「都帶來了。」朱文公公安長說罷,就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個密封的黃色小公文封套遞交給候景用。

候景用接在手中,微微一笑說:「很好。文公兄!你要我怎樣謝謝你?」

「總署長!能夠幫得上你的忙,是我做下屬的光榮。還是一句老土話:小事一樁,毋用掛齒。」

「文公兄!這怎麼可以。所謂:有功必有祿,雖然我是你的上司,但是,我不會讓你白忙的。」候景用邊說邊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拉開了抽屜。取出了一個包裝得很好的長方形小錦盒交給朱文公公安長。說:「這裡是一點小小心意,就算是我給你的車馬費吧。」

朱文公公安長拿在手裡,感覺沉甸甸的。他即時心裡有數,想退還給候景用,

惟再三推讓不過,最後才免為其難的把錦盒收下。然後說:「總署長!那好吧。有言道“卻之不恭”,我就且先把它收下,就當作是我暫時為你保管。日後,你如有需要的時候,我再奉還與你。」

「不管怎樣,你肯答應把它收下,那你就是做對的了。」

「總署長!還有別的事要交託我代勞嗎?」

候景用不斷在摸著下巴,想了一會說:「唔!事情嘛!大致上是沒有了。文公兄!謝謝你。」

「那我就先行告辭。有事的話儘管隨時傳召,我隨時為你效命。」朱文公站起來向候景用告辭。

「好。夠義氣!夠爽快!我最欣賞你這種人。今天的事………」候景用一隻手搭在朱文公公安長的肩膀上。

朱文公公安長一隻手輕輕拍著候景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說:「總署長!請放心,我會絕對守口如瓶的。」

 

〈六十〉

 

一天,柔細雨絲伴著微風,約是入黑時分。

候景用和黎碧玉下班,由阿雄接送回到家裡。當眾人開門步入屋內時,客廳是靜悄悄,漆黑一片。阿雄趕忙把電燈扭亮。

「雪華!妳在樓上嗎?」黎碧玉站在客廳中央,抬頭朝樓上高聲喊叫。

樓上沒有一點回應。

「雪華!妳在樓上嗎?」阿雄幫黎碧玉一把腔,高聲重複又喊了一聲。

終於雪華被喊喚聲叫醒了過來。只見她穿著一件花色睡袍,從樓上下來。

「咦!大校!現在是甚麼時候?你們全都回來了。」雪華揉著雙眼,打了一個呵欠。

「都快要吃晚飯了,我的太太!妳還在睡覺。」阿雄望著雪華又說:「敢情妳還沒有燒好飯囉!」

「下午早就燒好了。只是你的兩個小寶在哭在鬧,我餵他們吃飽了奶,哄他們睡著後感到有點睏,想躺一會兒,不想這一躺就躺過了頭。晚飯是可以用的了,讓我去把飯菜開出來。」雪華說。

「雪華!讓我也來幫妳吧。」黎碧玉言畢便偕同雪華去開飯。

候景用和阿雄趁此機會,也就走去洗個澡。

「咦!金香還沒有回來嗎?」

飯菜已經開好出來,各人團團圍席就坐而用。

「咦!金香還沒有回來嗎?」候景用筴了一口菜放到嘴裡。

「她早上在出門時有對我說過,今天晚上不用當值,我想她也快要回來了吧!」雪華回答。

「對了。阿雄!碧玉!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妳們,當然,雪華也有份兒。」候景用吃完了飯,把碗筷放下,然後環掃了眾人一眼。

眾人不明候景用所言,一時間感到奇怪而面面相覷。

「大校!是甚麼好消息?」阿雄問。

「這個好消息是與你們切身利害有關連的。」

候景用說完,就立時轉身走回房間,取出一個是白天朱文公公安長交給他的公文信套,然後把它拆開。原來裡面有三張貼有黎碧玉等人相片的“人民身份證”。

這“人民身份證”是黎碧玉和阿雄夢寐以求了不知多少個時日,才能得到的證件,而唯一僥倖而又檢到便宜的是,剛從河內南下胡志明市還不到一個月,就能夠遇上這個合法身份調整機緣,惟是說穿了,還是全賴候景用的神通廣大協助。

「用大哥!真太謝謝你了。為了我們這樁事,我知道你必定是付出了許多,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回報你。」黎碧玉把身份證拿在手裡,不住前後反覆看了又看。

「好了!到今時今日為止,你們的身份證明已經完全沒有問題,從今而後可以昂首闊步,正大光明出入自如。等明天再把加入戶籍的事補辦好,我就大功告成了結一樁心事。」候景用兩手分別搭放在黎碧玉和阿雄的肩膀說。

「只可惜………」黎碧玉抬起頭來,望了候景用一眼欲言又止。

「只可惜甚麼?」候景用問。

「只可惜煥田的事還未得到終結。」黎碧玉歎了口氣。

「碧玉!妳少安無燥。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我一定會加緊進度尋求辦法為他平反。」

就在這時刻,門鈴聲大作。黎碧玉料是雷氏金香回來,即時走去開門。

門開處,果然看見雷氏金香頭髮有點凌亂,帶著濕漉漉的身軀站在門口。

她兩眼佈滿血絲,繃緊一張紅裡透著青白的臉,腳步有點輕浮,身子搖搖欲墜,舉起無力的腳步踏入屋內。

「金香姊!妳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外面的風雨很大,快點進來,不然的話,等下會著涼感冒的。」黎碧玉說。

雷氏金香入到屋裡站穩身子,待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黎碧玉時,突然猛力一個巴掌『啪』的一聲,著著實實的摑在黎碧玉的臉上。

黎碧玉莫名其妙捱了這一記耳光,她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一時竟目定口呆站在那裡望著黎氏金香。

好一會,黎碧玉才撫摸著自己被打的半邊臉,顫聲問:「金香姊!妳……妳怎麼了?」

這時屋內眾人也給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弄到有點不知所措,而第一個反應最快的人是候景用。他即時飛奔到黎碧玉的身旁,捉住黎碧玉捂在臉上的手,迅即挪開一看,五隻指印清晰地印在臉上。

候景用用手不住輕撫著黎碧玉那被摑打的半邊臉問:「碧玉!痛嗎?」

黎碧玉望了候景用和雷氏金香一眼並未答話,只是眼眶早已泛起兩道盈盈淚光。

「妳瘋了!妳怎麼可以隨便無緣無故打人?」候景用怒目睜了雷氏金香一眼說。

雷氏金香哈哈大笑說:「怎麼啦!你心痛了嗎?打到你的心肝啦?」

「甚麼心肝?妳在胡說些甚麼?」候景用有點氣,但還在強忍著。

「瘸子!這賤人連你的骨肉都有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承認你和他的姦情。」

「住口。」候景用被雷氏金香一句“瘸子”氣得額現青筋大喝一聲說:「瘸子是妳叫的嗎?妳敢再喊我一聲瘸子,看我揍不揍妳。」

「叫你瘸子又怎樣?你不讓我叫,我偏要叫,瘸子!瘸子!」雷氏金香也不甘示弱大聲回應。

「媽的!妳這賤人!」候景用說罷,即時“啪”的一聲,重重的給了雷氏金香一記耳光。

「你……你……打我。你這忘恩負義的巴竇,當日要不是我為你說項,你還有命在這裡耀武揚威。早知如此,那個時候我就應該讓他們送你上鬼門關去。」雷氏金香一手捂著被摑的臉頰,一手指著候景用咬牙切齒地說。

黎碧玉見情況愈鬧愈僵,她趕忙站到雷氏金香和候景用的中間,而這時的阿雄和雪華也上來幫忙勸架。

「金香姊!妳且息怒,請不要亂猜。我不是已經告訴過妳,我這個肚子是在鸚鵡嘴,讓那個反動地下基地的禽獸司令姦污而成孕的嗎。」黎碧玉說時,伸出手來執著雷氏金香的手。

「我才不相信妳這一連串鬼話。」雷氏金香憤然甩開黎碧玉執著她的手說:「好!妳說妳這胎兒與他無關,妳可敢和他去做一個遺傳基因測試來證明妳的清白?」

「金香姊!妳放心好了。為了用大哥和我的清白,等再過一兩天,我就會到產婦科去做這個測試證明。」黎碧玉點頭答應著。

「簡直是無理取鬧。碧玉!不要理她這個瘋婦。」候景用一把將黎碧玉拉站到自己的身旁來。

「我是瘋婦。好!我成全你們,我走。」雷氏金香說完,打散著頭髮奪門而出。

「金香姊!……」黎碧玉想阻止已來不及,立即轉頭望向阿雄說:「阿雄!外面風緊雨急,你快點出去幫忙勸金香姊回來吧。」

阿雄聞言,正想邁步走出門時,候景用猛然喝止:「不要追,讓她去,談我們的正事要緊。」

聽候景用如此一說,阿雄便把已邁出的一步給退縮了回來,紋風不動的站在那裡。

「你們通通都給我好好坐下來,我有話要跟你們說。」候景用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雖知道,當初是因為你們的身份有問題,所以我才讓你們寄居住在我的家裡。而現在你們這個問題已經獲得解決,我已為你們計劃好,同時我也幫你們找到一處居所,好讓你們去另立戶籍,那以後你們就可以享有一片屬於你們自己的自由活動空間。至於金香的事,我自會有主張,你們不用擔心。」

「用大哥!你為我們兩家人做了這許多事,我真怕我們報答不了你。」黎碧玉不禁有點唏噓。

「碧玉!用大哥我要告訴妳的,還是同樣一句老話:“小事而已”。你們想報答我,日後機會多的是。」候景用搖搖手說。

「鈴……鈴……」一陣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雪華站起來想去接聽。候景用即時阻止說道:「雪華姑娘!讓我來。」

「喂!是候大校嗎?」一個男人聲音從電話筒裡傳了過來。

「我正是候景用,請問你是………」

「大校!你真聽不出我的聲音來嗎?我是文山哪。」

「哦。文山!原來是你。我真認不出你的聲音來了,有事嗎?」

「當然有事我才找你。你可知道,大校夫人冒著風雨,哭哭啼啼跑來找我,現在她就住在我的家裡。

「甚麼?這個賤人,她竟然跑去打擾你。」候景用有點不悅。

「大校!正所謂:夫妻間“床頭打架床尾好”,大家相互忍讓一下不就沒事了嗎。更何況,還有幾天就是我們越南新年了,一個家最要緊的是能夠齊齊整整,平平安安,有一個完整的家比較好一點。」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她也實在太過份了。」

「她有把你們之間的一切情形告訴了我。我已經有勸她,那只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我已經徵求過我太太的意見,她說,不如就讓她在我們家暫時住上幾天,然後再送她回去。」

「文山!真誇你夫婦為我設想得到。唔!……」候景用想了一想又說:「那樣也好,之前我還擔心她的安全,現在知道她在你的家裡,那我可就放心了。只是打擾你們夫婦,實在不好意思。」

「大校!你我始終都算得上是好朋友,何需客氣。」

「好的。謝謝你!文山!再見。」

候景用把電話掛斷後,就又回來對阿雄和黎碧玉等人講話,吩咐他們關於搬離及善後的事宜。最後,他還告訴他們說,他後天要到外地公幹幾天,要到除夕的前一天才回來。

「用大哥!你要到那裡公幹?」好奇的黎碧玉問。

候景用望了黎碧玉一眼先是一笑,繼之一臉嚴肅的說:「不要問,這是軍機大事,天機不可漏。」

 

〈六十一〉

 

年關歲晚,臘鼓頻催。還差幾天就是越南新年,儘管內戰早已結束多時,但是由於失業、新經濟區、水利工程、軍事義務及敵偽武裝反動力量等等問題的困擾,以致社會和時局仍然處於一片動盪不安。

不過,動盪不安是一回事,過年過節又是另一回事。因而在這時刻人人都要為著過年的事而張羅,草民百姓有他們自己的一窮二白的淒涼過法,至於高官貴冑更不用說,自然要利用這一個機會相互應酬,接觸來加強彼此官場商賈密切關係。

雷氏金香因與候景用爭吵而住到黎文山的家已有好兩天了。

這一天是二月十日,是星期日,距離新年還有五天。黎文山的太太循著每年年節慣例,買備一些過年禮品,攜同兒子返回潘切娘家少住幾天。如此一來,無意中提供了一個舒適、自由自在的場所,和造就了讓黎文山和雷氏金香兩人一個幽會的大好機會。

黎文山的太太在臨離開前,語重心長的對雷氏金香說:「金香姊!天下男人幾乎都是同一個樣子,試問妳家的大校又豈能例外。難道妳就沒有聽說過,凡是貓兒都是喜歡吃魚的嗎?所以我說妳,醋!是吃不了這麼多的,只要他不是太過份,那也就算了。何況妳只是在懷疑,並無真憑實據,何必要吃這個無謂的乾醋呢?現在,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妳就暫時住在我們家,然後再過兩三天,趕快找個機會回去,不然的話,等到小事化大一發不可收拾,那時再追悔就莫及了。」

雷氏金香聞言不住頷首,唯唯諾諾。

「慧珠!快到鐘點了。快!我送妳們母子到車站去。」黎文山看看腕錶,對太太和兒子說。

「我行李早就準備好,隨時都可以起程的了。」黎文山太太慧珠回應說。

「我也陪你們一道到車站去。」雷氏金香說。

「好吧!時間不多。快點!」黎文山在催促著。

黎文山太太慧珠一手拎著一件行李,一手則牽著兒子的手,就這樣踏出了家門。

黎文山召了一輛的士,親自把太太和兒子送到了安東街市的東區車站。目送她們母子登車,夫婦倆再三殷殷話別直至聯省卡車起行,然後才折返歸途。

回到家裡,甫一入門,黎文山即急不及待的把雷氏金香抱起,回到自己房間,

將她像物件般輕拋放在床上,跟著就按著她,同時更俯下身來,對她作了一輪瘋狂的吻。漸漸地,一股慾念倏然升起,他想解去她的衣鈕。

「夠了。文山!不要,我受不了。」雷氏金香給吻得透不過氣來。她緊捉著黎文山準備要再進一步對她有所動作的手,然後輕輕將他推開,坐起來說:「文山!不要急。反正你太太已經回了娘家,要上元旦才回來。那種事,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來做,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談正事要緊。」

黎文山對雷氏金香的進一步需索被拒,於是他無精打彩的也跟著坐了起來。

雷氏金香見得黎文山這一副樣子,畢竟也有點於心不忍。她把身子挨近坐了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像哄小孩子般哄著他說:「乖乖!聽話!把正事談好,等會再給你。」

雷氏金香這句話,猶如給黎文山注射了一服興奮劑,只見得他登時精神百倍眉飛色舞。

「好。妳說!我們現在從何談起?」黎文山坐直了身子,一臉正經說。

「就從那雙和尚鞋說起好嗎?」雷氏金香望著黎文山一會,又說:「那雙鞋子,你沒有把它給弄丟了吧?」

「沒有。我把它很謹慎地收藏好。」

「那就好。文山!我想,現在是我們爭取時間開始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心肝!妳認為是時候了嗎?」

雷氏金香點頭說:「對!是時候了。」

「可惜我們放在他身邊的兩個眼線阿孟和阿貴已經死了。所謂:死無對證,沒有人證是不行的。」黎文山有點顧慮說。

「人證這方面,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不用擔憂嗎。」雷氏金香用手捏了黎文山的臉一下說:「現在我們該怎樣去進行第一步,胡志明市目前是他的天下,我們根本沒有機會。」

「這個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沒有打算在胡志明市對他採取行動。」

「那你打算………」

「我打算乾脆一紙就告到河內反貪污的最高軍事法庭去。因為只有這個機構才能有這麼個足夠權力來制裁他。」黎文山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說:「不過,在採取行動之前,我們還要繼續搜證多一點關於他的不法罪行。」

「文山!我倒有個意見。」

「香!妳有甚麼意見?」

「我的意見是,我們理應雙管齊下,一方面一紙先告狀,而一方面就多找他的罪惡,這樣效果會比較好一點。要是用你的計策,就會夜長夢多,而時間拖得越久,就對我們越是不利。」

「唔!果然有妳的一番見地。」黎文山望著雷氏金香想了一想,繼之一笑說:

「好吧!寶貝!妳儘管放心,我已經胸有成竹。妳看,還有幾天就是我們越南新

年,等除夕那天,我送妳回去見他,免得他對我們有所產生懷疑。」

「送我回去之後,跟著呢?」

「跟著就伺機向他展開攻擊行動。」

「好。文山!我相信你,只是我還是有點擔憂。」

「擔憂甚麼?」

「擔憂你太太方面。」雷氏金香躺在黎文山的懷裡說。

「心肝!剛才在車站,妳也有聽得清楚,她說要上元旦才回來。」

「文山!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妳意思是………」

「我意思是想問,你日後對我的名份,將會作如何一個安排?」

「哦!原來這個………」黎文山想了一想才說:「不瞞妳說,那個黃臉婆,我早就想把她給休了。到時候,大不了就跟她離婚。」

「這話當真?你不要騙我才好。還有,你的兒子,你捨得嗎?」

「兒子,如果她想要,我就讓她帶走,日後我和妳還可以再生一個。」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黎文山舉起兩隻手指說:「皇天在上,我黎文山有朝一日對雷氏金香若是有負心忘義,就不得好死。」

「神經病,誰叫你發這樣的毒誓。」雷氏金香急忙用手捂著黎文山的嘴。

「香!只要妳明白我對妳的一片真情就好了。」黎文山說完,就又迅速俯下身來,沒頭沒臉的親吻著雷氏金香,並且對她又再進一步有所索求,而這一回的雷氏金香卻也不再加以拒絕。

黎文山和雷氏金香就是如斯的郎情妾意,如影隨形一連三日相對,兩人的關係簡直是如膠似漆,再也難割難分。

除夕的前一天早晨,黎文山的太太慧珠突然隻身回來。

她試敲了好兩三遍門,一點反應都沒有。然後她才試把鑰匙插進匙孔開門,發覺門閂竟然沒有閂好。她心裡不禁暗在罵道:「你這冒失傢伙,睡覺居然連門都沒有上閂關好,萬一讓賊人跑進來,那還得了。」

慧珠開了門踏進屋內,見到所有陳設都有點異樣。此外,客廳的梳發和地下,

一片散亂的紙屑、啤酒瓶、花生殼、拖鞋、皮鞋東一隻,西一隻。她在想:想不到我離開才三天,家裡就鬧得亂七八糟,實在太不成樣子了。然後,她又四周圍察看了一下,見到一個不是屬於她自己的女裝手袋擱在牆角邊的一張椅子上,她馬上想起了雷氏金香,於是她一聲不響直奔主人房。

主人房的房門是虛掩著。慧珠輕輕一手推開門扇,一幕令她意想不到的景象就呈現在她的眼前,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原來她見到了黎文山和雷氏金香相互擁抱,大被共眠一床。

「文山!金香姊!日上已三竿,乃云是晏。你們還好意思在睡嗎?」慧珠站在床前,語帶平靜的朝著床上還在憩睡的黎文山和雷氏金香喊了一聲。

首先,被喊叫聲喚醒過來的是雷氏金香。她一睜開眼,見到喊叫的人是黎文山的太太慧珠時,這一驚實在是非同小可。登時嚇得半坐起身來,身上的被子一下子給滑到她的腰際,露出了她那赤裸的上身。

雷氏金香低頭一看,急忙把滑落的被子拉回,遮住自己裸露的一雙乳房,同時驚叫一聲:「慧珠姊!妳……妳怎麼回來了?」

慧珠望著狼狽不堪的雷氏金香冷笑一聲說:「怎樣?我現在回來不可以?破壞了你們的好事?」

這時的黎文山雖然也已醒了過來,但他的一雙眼睛還是緊閉著,因而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事是矇然不知。他以為是雷氏金香想要起床,於是一個翻身側臥,一手搭攬著雷氏金香,發出猶如夢囈般的喊話說:「唔!我的心肝!妳這麼早起床幹甚麼,今天妳我都不用上班,陪我再躺一會吧。」

雷氏金香邊挪開黎文山的手邊催促喊叫:「快點起來。文山!慧珠姊她………

她回來了。」

半夢半醒中的黎文山,聽得“慧珠姊”這三個字,即時嚇得睜開眼睛一看,見到如假包換的太太慧珠,果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時,初時他也顯得有點尷尬,但沒多久,他又回復了平靜。

「哦!是妳。慧珠!妳不是說要上元旦才回來嗎?」黎文山一方面鎮靜的問,而一方面腦筋也不斷在轉,如何去應對和善後眼前的這般緊張情勢。

「本來是。可是,後來我又臨時改變了主意,我今天之所以突然提前回來,是有我的原因,而這個原因是完全與你們無關。還有,文山!我要聲明一點,我不是故意回來捉你們的姦。」慧珠望著黎文山和雷氏金香兩人的一副狼狽滑稽相,又再發出一聲冷笑說:「其實,很早以前,我對你們的姦情早就已經有所聽聞,但是我不肯相信。而現在眼前的一切,證實了昔日那些傳聞都不是空穴來風,你們這對姦夫淫婦,還有甚麼話好說。」

「慧珠姊!我………」雷氏金香面帶懼色的喊了一聲。

慧珠即時阻止她說:「妳不用再對我作出些甚麼解釋。」

「慧珠!說實話,妳要是想叫我放棄金香,那是不可能的。」黎文山說著,再也不避諱,一把將雷氏金香摟在懷裡。

「這個我知道。而我也沒有意思要分開你們。」慧珠說。

「那妳現在打算怎樣解決我們這三角之間的關係?」黎文山輕輕撫弄著雷氏金香的秀髮,然後望著慧珠問。

「很簡單,四個字。成……全……你……們。」慧珠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很清楚地說。

「好!夠果斷,好聚好散,我們馬上就辦離婚。」黎文山對著慧珠豎起大姆指說。

「那孩子呢?你要不要他?」

「孩子是妳生的,妳可以帶他走。。」黎文山想都不想一下就回答。

「好!就這麼辦。明天我會來向你要這份離婚具結協議書。」慧珠說到這裡,環掃了黎文山和雷氏金香一眼,跟著又說:「好了!我不打擾你們了,好好的繼續你們的溫馨吧。」

慧珠說完,正想轉身離去,黎文山又把她喊住:「等一下。」

「還有甚麼事?」慧珠問。

「妳需要的是一張證明而已,我可以馬上寫給妳。雖然不是法庭發給,但是有我的親筆簽名,手指模和私人蓋章,那都可以具有法律的效力,妳先到客廳等我。」

「好!我到客廳等你。」慧珠說。

慧珠拿過了黎文山給她的分手證明書離去後,黎文山和雷氏金香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們想不到事情會這樣順利得到圓滿解決。

「文山!你對我的好,真的會永遠永遠的嗎?」

「傻瓜!這還用得說嗎?」黎文山用手輕輕拍打雷氏金香的臉頰。

「希望從今以後我們倆都不會分開。」

黎文山望著黎氏金香點點頭。惟是有一點使他對慧珠有所不解的是,既然她不是有意回來揭發他和類氏金香的姦情,然則她又為甚麼會去而復返,同時,她又為甚麼會如斯爽快決定退出來成全他們。

原來說到黎文山這位太太慧珠姓陳,她已是從中國移民到越南第六代的土生土長華人。

陳慧珠在家中是個獨生女。解放前,娘家一家在中圻潘切經營絲綢緞布生意。

小時候的她,父母為了要讓她多認識幾句中華母語,吸收多一點中華文化,因而就把她送到西堤的華文學校就讀,和在她的姨媽家中寄居。

高中畢業後,在姨丈和姨媽的慫恿下,她即不再返回潘切而留在西堤尋覓工作。結果,她在越南紗廠謀得一職,而與此同時,她也就認識了黎文山,由於往來交誼頻密,終於兩人磨擦出了愛的火花。這件事後來讓遠在潘切的父母知道,便極力阻止兩人來往,為的是,黎文山是越南人。由於傳統思維作祟,在華人的心目中,越南人始終都不是好東西,因而身為華人父母,不單禁止自己子女與越南族人兒女往來,更堅決不允許通婚。除了父母反對外,她的姨丈和姨媽也不讚同,時常出言幫忙規勸。

只可惜陳慧珠的性格是極端剛烈反叛,她無視家人的反對,在重重的壓力下,

她堅持要和黎文山繼續往來。到得最後,兩人還更進一步發展超越了普通友誼關係,以致珠胎暗結,造成了米已成炊事實,到了這個地步,做父母的亦無可奈何。惟兩老人家由始至終絕不承認這頭無媒無聘,自把自為的婚事。同時還差一點就要鬧到上報紙刊登脫離父女關係啟事。

直到十月懷胎,瓜熟蒂落之期,陳慧珠終於把孩子生了下來,兩老人家的保守觀念,在她姨丈和姨媽的好言再三疏導,然後對她才稍微有所改變,而對黎文山這個越南女婿予以默默認同。

解放後,陳家在經過無數次的資產買辦打擊行動,家產早就被清算得幾近貽盡。就在陳家接獲命令要前往新經濟區開墾落戶緊張時刻,幸好越南政府的一道“自費登記組團出國旅遊”通告,才把他們一家下鄉勞動建設的噩運擺脫。

本來就兩老人家要登記出國是絕對沒有問題,但是最難為是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始終都是眷顧著自己的兒女。更何況,陳慧珠又是兩老掌上獨生明珠,縱然以前她有甚麼不對的地方,惟畢竟那也是過去的事。所以兩老人家就決定要攜她同行,不過,有一個障礙問題是,陳慧珠已是出嫁從夫,另有她自己的戶籍,要是連同她們一家也登記同行的話,然則他們又沒有這麼個足夠能力。而還有一個最大的關鍵問題所在就是,女兒的夫婿又是越南人,按照旅遊條件規定,出國對象僅僅限於華人。因而就此事,陳慧珠原欲趕回胡志明市與黎文山商量,而又孰知,竟然巧撞破黎文山和雷氏金香兩人這一樁風流韻事。於是她在一氣之下,同時也為了自己和兒子的將來前途著想,只好當機立斷狠下心來和黎文山分手,重新加入陳家戶籍,申請辦理登記出國手續。

當然,陳慧珠一家的命運,也如其他華人一樣,把其所有被清算不完殘留下來的產業,雙手奉獻給越南政府,然後攜帶一件簡單輕巧的包袱行裝,踏上由政府安排的最後一班輸出難民船隻出海而去。

且說黎文山當日在陳慧珠離去後,才一臉正經的對雷氏金香說:「香!我們的關係,到此總算有了明朗結論而告一段落。現在該是輪到我,看妳如何去向候景用交代開口的了。」

「文山!這個你大可放心,我自會有主意的。」

「是了!明天是除夕,我決定先送妳回去見候景用,吃個團年飯。因為好歹這是我們越南三千多年的一貫民俗,討它一個一家團圓的好兆頭。至於我們對候景用的鬥爭,就等過了這個新年才開始著手部署進行。」

「好吧。文山!我一切都聽妳的。」雷氏金香兩手著黎文山的脖子很溫柔說。

 

〈六十二〉

 

除夕日,各個政府部門、行政機關都提前休息,以方便各幹部和公職人員爭取時間,及早回家準備過年事宜。

黃昏時分,零落的鞭炮聲響遍了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好些穿著得稍為襤褸的貧窮人家孩子,都爭相拿著自己寫的“財神”紅紙挨家挨戶到處派送。

這是越南華人的過年習俗,叫做“接財神”,至於小孩子都藉著這個機會,圖望能夠多賺幾個新年的零用紅包。

黎碧玉兩姊弟和雪華自從搬到新居後,一方面要整理新屋,另一方面又是適逢過年,所以自始至終她和雪華都忙得不可開交,尤其是雪華,還得照顧兩名才剛彌月的兩名兒女。

正當黎碧玉忙著三牲酒禮拜神之際,阿雄從外面補辦一些過年雜貨趕了回來。

當他一腳才踏進屋內,就被黎碧玉喊住:「快點!阿雄!你也趕快過來幫忙。」

「雪華呢?妳為甚麼不叫她幫妳的手?」阿雄問。

「她要照顧你的兩名寶貝呀!」黎碧玉邊說著邊把拜神的桌子擺在祖先的神龕前放好。然後又吩咐阿雄說:「你把那些三牲和酒替我拿過來,好不好?」

「拜神!整天在拜神,有甚麼神好拜的,真麻煩!像中國共產黨多好。而我們黨和政府不是也正在全面取締向這些木偶、泥像膜拜嗎?」阿雄雖然依照黎碧玉的話去做,但他卻在喃喃自語埋怨著。

「你試說給我聽看看,中國共產黨到底怎麼個好法?」

「他們向全民提倡“無神論”,絕對禁止民間膜拜神佛。此舉是政府要打破全民的迷信,貫注新思想和新智識。」阿雄滔滔不絕的說出一番大道理。

黎碧玉聽完,望了阿雄一眼說:「阿雄!你也不想想,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了。中國共產黨搞“無神論”的那一套是在五、六十年代毛澤東文化大革命時期。而毛澤東已去世多時,至於文化大革命亦已於五年前宣佈結束。刻下民間所有的宗教又再可以重新獲得自由活動了。還有,就算神佛不想拜,但是,祖先總得要拜吧?何況我們的黨和政府只是不許拜神,可他沒有說不准拜祖先呀。你想想,沒有祖先,又何來我們父母,沒有父母,又何來有我們,所以祖先我們一定要拜的,而這個是我們為人子女者,對先人唯一能夠表達對他們的一點敬意,你明白嗎?」

黎碧玉和阿雄正談論間,雪華剛給兩個寶寶餵好奶出來。

「碧玉姊!阿雄!你們在談些甚麼?」雪華問。

「哦!沒甚麼。我和阿姊在為“無神論”作一個辨證。」阿雄轉過頭來望著雪華答。

「那結果誰的理論正確?是誰贏了?」雪華問。

正當阿雄想開口,黎碧玉卻搶在前頭回答說:「當然是我贏了。」

「好了!阿姊!我不想再跟妳爭論了,就讓妳贏了吧。」阿雄望著黎碧玉笑了笑說。

「碧玉姊!依妳猜想,大校今天會不會來?」雪華問。

「那個晚上,他說去公幹,要到………」黎碧玉走到掛曆前數著日子。然後又說:「算日子,他昨天已經回來,照理今天他會來見我們,和我們一道用團年飯。」

「阿姊!妳有沒有搞錯。一般吃團年飯,都是家裡自己一家人圍檯而坐,討它一個團聚團圓吉祥之意。而大校他又不是我們家裡的一份子,就算他來,依理也說不過去。何況他有金香姊,雖然他們人丁只有兩口子,是單薄了一點,可是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

黎碧玉把最後一張元寶和壽金放進焚化盆裡,向神龕酹了三杯酒,合掌鞠了三個躬。然後,才對雪華和阿雄說:「你們也過來上炷香,祈求個一家平安吧。」

阿雄和雪華對望了一下,也就依言走到神龕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同時雙雙

彎腰叩頭拜請了幾下。

「對了!阿雄!剛才你一句話提醒了我。」黎碧玉說。

「我提醒了妳甚麼?」阿雄睜大了眼,好奇的望著黎碧玉。

「就是有關金香姊。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她捱了用大哥一記耳光,便棄家而去。而用大哥又外出公幹,這幾天都沒有她的消息,也不曉得她到底回來了沒有。」黎碧玉說。

「話說得也對。不過………」阿雄想了一想說:「阿姊!妳自己也遺忘了一點,金香姊她根本就不曉得我們已經搬出來住,就算她有回來,我們也無從知曉。」阿雄說。

「這個倒不難,我們乾脆打電話到醫院去找她,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嗎?」雪華提出了她的主張。

「本來這也不失是一個好辦法,可是………」黎碧玉皺著眉頭說:「她這次出走的因由完全是為我而起,對我成見頗深。萬一她故意避而不聽電話,那我們豈不是白費功夫。」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雪華問。

黎碧玉想了一下,然後對阿雄說:「阿雄!我看這樣子好了。你試打電話到用大哥家去,看他回來了沒有?要是找到他,自然一切事情就會水落石出。」

阿雄點點頭,跟著就走去打電話。

好一會,阿雄轉身回來對黎碧玉說:「阿姊!電話響了好久,沒有人接聽。看妳對他這麼緊張,要不要我親自為妳走一趟,到他家去看個究竟。」

「好嘛!阿雄!那就辛苦你走一趟吧。」黎碧玉想了一下說。

「碧玉姊!我記得大校出門公幹,一切都是自備自足,而且也沒有人陪他同行。在他臨走的那天,阿雄不是已經把他的車子開到我們這裡,他沒有車子代步,難道妳叫他走路到我們這裡來嗎?」雪華說。

「是呀!我真是糊塗了,你說得一點都不錯。」黎碧玉猛然想起又說:「可是話又得說回來,要是他真的已經回家,照理說他總會有個電話來才對的呀!」

就在三人商議的時候,電話聲忽然大作。

「我想可能是用大哥打來的。」黎碧玉顯得很興奮,於是三步并著兩腳,趕忙走去接聽:「哦!果然是你,我們正在談論你呢。用大哥!你回來了,……好的……好的。」

黎碧玉跟候景用通完話後,把電話掛上。

「阿姊!大校怎麼說?」阿雄緊跟在黎碧玉背後問。

「用大哥吩咐我叫你開車到東區車站的利發小食館,他就在那裡等你。」黎碧玉轉過頭來回答。

「好的。阿姊!我這馬上就去。」

阿雄言畢,即時換了件衣服準備出門。

「阿雄!速去速回,我和碧玉姊把飯先開好等你們回來。」雪華陪著阿雄走到門口說。

「知道了!我會很快就回來的。」阿雄出到門口,轉過頭來對雪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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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除夕傳統習俗,許多遠在外地各省縣或做買賣,或因公幹平民百姓、公職人員,人人都不辭千里萬里趕著回家與自己家人團年。因而,是日出入城市的聯省巴士卡車的班次,比平時日是增加了一倍也不止。

在車站內,有販夫走卒的叫賣;有苦力搬運工人替乘客卸貨,拎攜行李時的吃力聲。此外,還有那負責為巴士卡車出入開路的卡車從員吆喝,和那兜攬搭載人客生意的人力三輪車伕喊叫讓路聲,鬧哄哄此起彼落的混成一片,顯得忙碌非常。

阿雄駕駛著吉普車,很小心翼翼地在一片忙亂的人潮車流裡來回兜圈穿梭。最後,讓他找到了利發小食館。他把車子停泊好,見到候景用在那裡正和一個臉孔相當熟稔的男人在交談。

阿雄腦海飛快轉了一下,他終於想起來了。

這個人就是林若望。

「大校!你是甚麼時候回來的?我們都非常惦掛著你呢?」阿雄走上前問。

「剛回來沒多久。」候景用望著阿雄反問:「怎樣?家裡每個人都好吧?」

「托大校的福,家裡每個人都很好。」阿雄說完,就又向林若望打了個招呼問:「林主席!好久不見,近來好嗎?」

「噓!阿雄!我主席一職,早些時因公務失職已被罷黜多時。現在只是普通的一名平民,跟你阿雄相比,還不如你呢?以後請不要再叫我甚麼主席了。」

「都無所謂啦!畢竟是叫習慣了,改不了口。」阿雄聳聳肩笑笑,然後向候景用說:「大校!阿姊和雪華在家裡已準備好團年飯,我們快點回去吧。」

候景用轉頭對林若望說:「若望兄!反正現在的你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今晚是除夕,我想你倒不如也跟我一道到阿雄的家去喝杯水酒,大家高興熱鬧熱鬧吧。」

「景用兄!只怕打擾你們不好意思而已。」林若望猶豫著。

「男人大丈夫,做事不要婆媽,來!我們走。」候景用拍拍林若望的肩膀說。

阿雄開車把候景用和林若望帶回家裡。

甫一抵達門口,林若望見到四周景物全異,才發覺到這裡其實不是候景用的家。於是感到有點奇怪問:「景用兄!你甚麼時候搬了家?」

「若望兄!我的居處還是照舊,這裡是阿雄的家。」

阿雄把車子停好以後,便逕自趕快走去開門,請候景用和林若望入內。

飯菜大概是剛剛準備好,湯水的熱氣還一直在冒著煙,至於客廳則是空無一人。

屋內的地板是抹得光滑溜溜的,各人在入門口處脫了鞋子才進去。

候景用首先打量了一下屋內環境。論佈置、講氣派,不消說是比不上他自己的家。但阿雄這個家每一道陳設,每一樣事物裝潢都是務求簡潔、樸實。

候景用不禁稱讚說:「果然不愧是位家庭主婦,佈置好手。」

「用大哥!你怎麼今天才回來。」黎碧玉兩手一邊抹著身上的圍裙,一邊從廚房走出來問。然後又見到與候景用並肩而站的林若望,雖然有點敢到意外,但他還是跟他打了個招呼:「林主席!你也來了。」

阿雄聞言,連忙把黎碧玉拉到一旁,然後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原來如此,真對不起。若望兄!你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還好大家都是自己人,請你不要見怪。」黎碧玉抱歉地向林若望解釋。

「碧玉姊!妳都把我認作是妳們家中一份子,我是不會跟妳們客氣的。我今天就是為了聞到妳燒菜的香味而來,妳不會不歡迎我這個不請自來不速之客吧。」林若望笑瞇瞇的說。

「怎麼會呢?多一個人,多一份氣氛熱鬧。我們這裡沒有用大哥那個家這麼闊大,不要嫌氣見笑,若望兄!快請坐。」黎碧玉說著就走去搬了張椅子來。

這時的雪華也從廚房捧著一碟菜出來,邊走邊嚷道:「大家小心,燒湯來了。」說完就把菜往檯上一放,跟著又馬上轉身回到廚房去。

「用大哥!你們大家先坐,我去把圍裙脫掉,然後再回來。」

眾人圍檯坐定,望向檯上的菜式。雖則謂,今天晚上的這一頓團年飯,圍檯而坐的人,連同邀請而來的林若望在內,亦只不過是五個人,但是在菜式方面,卻是按照華人除夕過年的傳統習俗而做。計有:“髮菜豬手”、“生蒜腩肉”、“生菜鮑魚”、“明爐烤鴨”、“白切油雞”、“燒金乳豬”、“香菇海參”、“清蒸海上鮮”和“四時海鮮湯”等,共是八道菜,一道湯。這八道菜,是取“八”號數字,而這“八”字,也是取其來自廣東人的“發”字諧音,即大發大利意思。

這一頓團年飯的所費不貲。所謂:“朱門一席酒,百姓一年糧”。雖然,憑黎碧玉和阿雄兩人的收入,根本是不可能花費得起這樣的一席豐盛菜餚。但是,在她們的背後卻有個候景用的經濟大力支撐,那自然又另作別論。更何況,她們還是得要聽從候景用的刻意安排和吩咐去做。

「唔!所謂:佳餚美酒,可惜的是有菜沒酒。」林若望望著一席豐盛的菜餚說。

「大校!現在去買還來得及嗎?」阿雄問。

候景用還沒回答,黎碧玉望了一下時鐘說:「我看來不及了,因為所有的士多、商店都已經一早關了門。我看算了吧!用汽水來代替酒也是一樣。」

「那就大家隨意起筷。用大哥!你先請。」雪華說。

「噢!我差點就忘記,請大家稍等一會,有一位重要人物還沒有到。」候景用忽然想起來。

「用大哥!到底是甚麼重要人物?」黎碧玉好奇問候景用。

眾人也一時感到奇怪,不約而同齊把目光向候景用投了過去。

候景用環視了眾人一眼,然後說:「天機不可漏。」

「我還以為你要說甚麼,原來又是那句“天機不可漏”。」黎碧玉嘟著一張嘴。

「是市委書記嗎?」林若望問。

候景用搖頭回答說:「不是。」

「是與你相交甚篤的阮文六郡長?」黎碧玉試猜著說。

「不是。」候景用又再搖頭。

「這個不是,那個又不是。那我想一定是范醫生范院長了。」雪華見眾人猜得有趣,於是也加入了猜測行列。

「你們通通猜錯了,都不是。」候景用說著,對眾人作出一個神秘的微笑。跟著又說:「大家別用再猜了,答案很快就揭曉啦。」

就在候景用話音剛落,便傳來一陣門鈴聲。

阿雄吩咐雪華去開門,卻被候景用出言阻止說:「雪華姑娘!妳且坐著,讓碧玉去好了。」

黎碧玉聞言,很快的就離開座位走去開門,而這時眾人的目光也緊隨著她的背影望向門口。

孰知,這門一打開,黎碧玉竟然給站著門外等候開門的所謂“客人”給看傻了眼。而相對的,站在門口的客人見到出來為自己開門的是黎碧玉時,大概也是感到有點意外,因而也站在那裡呆望著她。

一時間,門外門內,兩人面對,四目相投,良久良久不發一言。

「玉!我……我回來了。」站在門外的客人終於先開口說話,語音之中略帶顫抖。

「煥……煥田!我……我不是在做夢吧?」黎碧玉心情很激動,顯得非常興奮,只是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妳沒有在做夢,妳的煥田真的回來了。」

黎碧玉把自己的手指試放在嘴裡咬了一下,覺得有點兒痛。這一刻,她才相信這是個事實,它確實不是個夢。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真的是與自己闊別多時,朝思暮想的枕邊人袁煥田。

她再細細的打量著看,一望而知袁煥田,他由於長時間暴曬在戰場烈日之下,日夕遭到苦差勞役緣故。所以“人”是見得略微清瘦和有點黝黑,惟是精神卻還是奕奕很好。

兩個月前在鸚鵡嘴時,他滿臉長著的鬍鬚,這時早已經剃個清光,原來滿頭垢髮也已理得潔淨整齊。穿著一件短袖淺藍色的恤衫和一條粗糙棕色的長褲,手裡還拿著一瓶酒站在那裡。

「煥田!」黎碧玉不住輕撫著袁煥田兩邊臉腮一會,然後撲向袁煥田將他攬緊。袁煥田也把投入自己懷中的黎碧玉緊緊擁抱著。

這幕有如演戲劇般的一雙情侶重逢感人場面,引來候景用等人一輪歷久不絕於耳的熱烈歡呼掌聲。

「好了!夠了!你們兩人不要老是站在那裡卿卿我我情話綿綿,好不好?快點進來,我們大家的肚子都在打鑼敲鼓了。」候景用朝著袁煥田和黎碧玉嚷著。

袁煥田和黎碧玉雙雙手牽著手走了進來。

林若望連忙站起來讓座,而雪華則趕忙走去添加一把椅子和碗筷。

入座定後,袁煥田望著陌生的雪華問黎碧玉:「這位是………」

「哦!你看我多糊塗,連介紹也給忘了。」黎碧玉說著,便為雪華和袁煥田相互引介一下。

「好了!飯菜都冷了,我們開始吧。」阿雄拿起筷子請各人起筷。

「好!好!難得這麼人齊高興,來!煥田!你先把酒開了再說。」候景用對袁煥田說。

袁煥田聞言就馬上站起身,把帶來的人頭馬“卜”的一聲打開了塞蓋,然後環席轉了一圈,為每人都斟上一杯。

剛筴得一口菜放到嘴裡的黎碧玉,忽然放下筷子對候景用說:「用大哥!你要不要試打個電話回家,看金香姊回來了沒有。夫妻間,縱使有甚麼齟齬,也是已經成為過去,今天是除夕,照理她應該要回來的。還有,用大哥!你要知道,女人是要哄的,要是她已經回來,就跟她說幾句好話,順道也請她前來和我們一道吃個團年飯。」

「碧玉姊說得很對。大校!你去打吧。」雪華附和著。

跟著,袁煥田和林若望在黎碧玉的簡短扼要解說下,得知雷氏金香棄家出走的原因之後,也聯合加入了一同對候景用好言勸解。

最後,在眾人的再三進言相勸,候景用見抝不過,才頗感無奈地走去打電話。

好一會,只見他把電話輕輕給掛上,然後又轉身返回座位對大夥兒說:「電話是接通了,可是一點回音都沒有。我想她真的還沒有回來,這個婆娘可也真太離譜了,她那裡有把這個家放在心頭裡,你們叫我如何能夠吞得下這口氣。」

「景用兄!何必為這種小事而生無謂的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除夕夜嘛!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來!我敬你一杯,多謝你仗義替我平反,把我從勞工戰場搭救出來。」袁煥田把杯子拿著向候景用邀飲。

候景用把杯子拿起和袁煥田的杯子輕碰了一下,同時也淺嘗了一口。放下杯來,轉頭望向林若望問:「若望兄!唐老頭一家出海到現在,可有他們的消息?」

「景用兄!你真有他們的心。我昨天才剛收到唐紹美的信,知道他們一家已經到了馬來西亞的比東島難民營,現在正等候聯合國難民高委會官員的約見面談。」林若望答。

「那你就大可放心了吧。唐紹美還有甚麼說話交代沒有?」候景用問。

林若望搖了搖頭說:「沒有了。不過,她有寫了一首詞說是送給我。」

「甚麼?一首詞!你幫她十幾両金子,才只能換回這甚麼個一首詞,老大!你所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昂貴了一點啦。唉!」候景用搖搖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又說:「好吧!我們的大情聖,你可不可以把那首詞唸出來,讓我和你共同分享一下?」

「當然是可以啦!」林若望頷首,跟著就拉腔唸道:「情至切,意猶濃。關山萬里隔千重。海天遙把書音送,夜夜相思夢裡逢。」

「果然是一首好詞。難得她對你真是癡心一片,真夠浪漫的。」候景用閉目推敲一會,然後睜開眼睛讚賞說。

「景用兄!我不同意你這樣說法。雖知道,愛!不一定要佔有,能幫得上她,也算盡了一點朋友的互助精神。至於能不能夠和她在一起,我從來都不敢寄以厚望和期待。」林若望說。

「好!夠偉大。」候景用豎起大姆指誇讚著。

席上的候景用、林若望和袁煥田自顧自飲和用華語自交談,卻把不諳華語的雪華和阿雄冷落在一旁。雖然,黎碧玉也懂得少許華語,但畢竟所學有限,她的能耐亦只不過是一知半解,因而也只有“聾子聽戲”,根本就聽不出一個甚麼名堂來。

也幸好有袁煥田在旁幫她們做翻譯,將他們三人所講的話,通通翻譯成越南語,讓雪華她們也好瞭解一下他們話裡內容。

「景用兄!我倒有個意見。」袁煥田說。

「請講。」候景用望著袁煥田。

「我想,我們又不是不會越南話,為了避免麻煩。以我看,我們不如乾脆全用越南話談好了。」袁煥田向候景用和林若望提議。

袁煥田這句話,黎碧玉倒是聽得懂。於是,她就對候景用說:「用大哥!不妨事的,你們盡管用你們的母語交談,我們是不會介意的。」

「來呀!不要光在談,吃呀!喝呀!難得今天這麼人齊。」阿雄已經喝得一臉通紅,還舉起杯子頻頻向各人勸飲。

「其實,不光是我們男的喝,這樣是不公平的。她們兩個女的,多多少少也要來一口。」林若望拿起杯子來說。

最後,黎碧玉和雪華在候景用的再三勸飲下,應酬地把酒杯輕輕湊到嘴唇邊碰了一下,當算是飲了。

「若望兄!職位給丟了,你有甚麼打算沒有?」候景用關心地問。

「唉!現在的我是兩袖清風,無職一身輕,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是響應政府的號召到經濟區去下鄉勞動,參加生產建設;二就是出海另闖天地。而前者,下鄉也不見得是一件容易的事,至於後者,更是難上加難。目前我的情況,不用說,你也看得清楚明白,我是辦不到的了。」林若望有點悶悶不樂。

「天無絕人之路。看吧!有朝一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只管開口,我是會義不容辭的。」候景用說。

「來!大校!若望兄!姊夫!難得今天這麼高興,你們盡情喝,大家今晚不醉無歸。」阿雄高舉起杯子,分別向候景用、林若望和袁煥田三人敬了一杯酒。

「我看適可而止算了。阿雄!等下醉得一榻糊塗,我回不了家。」候景用拿起杯子一仰而盡說。

「大校!喝醉了,就在這裡睡。你忘了,我們這裡還有一個房間空著呢。」雪華說。

「好!好!喝!大家喝,盡情喝。」袁煥田說完,也舉杯一飲而盡。

這頓團年飯,又是吃喝,又是猜枚玩樂,一直到凌晨。跟著,雪華和黎碧玉又要忙著拜神,準備到廟裡去上頭炷香。

這時的林若望也感到有點疲倦,於是便向各人告辭。候景用吩咐阿雄開車送他回家,而自己則留下來,在阿雄家度過這一個除夕晚上。

 

〈六十三〉

 

大年初一晨早。候景用用過了黎碧玉和雪華做的新年特別早餐。而所謂新年特別早餐,亦只不過是煎粽子、年糕,一壺芳香濃郁的邦美蜀特產“摩嘉”咖啡。

大家齊齊圍坐閒談間,袁煥田又再次向候景用多謝說:「景用兄!今次我能夠恢復自由之身,真的全憑你的神通,否則我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才能回到碧玉的身邊來。」

「煥田兄!你對我這麼客氣幹嘛!咱兄弟倆,說甚麼也曾經共同有過出生入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需要這般計較。」候景用嘗了一口粽子,又說:「其實,今次最大的功勞,應該算是鸚鵡嘴遠征軍司令,要不是他肯賣個交情與我的話,我還真的無法可施呢。」

「哦!用大哥!原來你這趟說要到外地公幹,就是為了煥田這件事,同時還專程往鸚鵡嘴一行。不過,為甚麼你不先告訴我一聲?」黎碧玉說。

「本來我是應該讓妳知道。可是上次鸚鵡嘴的經歷,使我至今還有點驚悸,同時也怕妳為我擔憂,所以我才決定不告訴妳。不過,我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讓妳有一個意外驚喜。」候景用說。

 “鸚鵡嘴”這三個字,一而再,再而三,從候景用的口中提起,不禁又再觸發黎碧玉的傷心處。她一想起自己腹中塊肉之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一臉表情也顯得有些不大自然。

袁煥田見狀,關心的問:「玉!妳的臉色怎麼忽然這樣蒼白,不舒服嗎?」

「哦!沒甚麼。我的頭只是有點………」黎碧玉兩手不住揉搓著自己的額頭。

「不舒服,就回房裡去休息一會,昨天的妳已經累了一天。走!讓我扶妳進

去。」袁煥田說完,又對候景用說:「景用兄!你稍坐,我陪她回房裡去馬上就出來。」

候景用看見此情景,他也就跟著站起來說:「不妨事,你請自便。我想,我也應該回家去,看家裡究竟是如何的一個情況,到底金香回來了沒有,稍後我

們再聯繫。」

「那麼,阿雄!你也應該開車送大校回去。」雪華說。

「我的太太!這個還要妳來吩咐我嗎?」阿雄向雪華扮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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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開車把候景用送回家裡。甫一到步,阿雄不禁“咦”的一聲驚叫起來。

「阿雄!發生甚麼事?」候景用把墨鏡除下問。

「大校!門……門檻上……血……有很多血。」阿雄說話時口吃吃,語音中帶有點震顫。

候景用把目光投向自己家門時,果然看見牆上、門檻、和地上留下一灘一灘的血跡。

「糟了!家中必定發生了一些重大事故。」候景用作如是想。跟著,就又想到了雷氏金香,剛才電話老是打不通,會不會是她出了事。一想到這裡,心頭不禁一震,顫聲道:「阿雄!快點跟我來。」

候景用和阿雄下了車,走近門前站定看個真切。

半扇門是給打開了,兩道血手掌印很清楚的印在門扉上。想是有人身負了重傷,要攀扶門牆奪門逃命而出時所留下來的。而膽敢在公安總署長的家裡犯案,

這個人想必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了。

阿雄看了一會搖搖頭。

候景用則眉頭深鎖。一連串想不通的問題,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地打轉又打轉。

「大校!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進去看看。」

候景用說完,即時率先邁步走,阿雄則緊跟隨在他的後面。孰知,候景用才只走了兩步,驀地停了下來。

「慢著。」候景用將手橫伸一攔,阻止阿雄繼續前進。

「大校!怎麼啦?」阿雄感到奇怪問。

「按照辦案程序,我們還是暫時不要進去,先打個電話給本郡的公安署,叫他們馬上派人到現場來觀察錄案。」

「是的。大校!」

阿雄說完,便陪同候景用來到了附近一個電話亭,撥了一個電話給第五郡公安署,找著了劉文興公安長,把具體案情發現說了出來。

「哦!……好!總署長!請放心,我馬上派人到來。」劉文興公安長在電話聽筒裡答應著說。

電話過後,不消一刻鐘,在劉文興公安長的帶領下,一大群辦案的公安來到了候景用的家。然後才一齊進入屋內,發現被撕爛的女人胸罩、內褲及一些衣物,散亂的被棄置在大廳上。

眾人再沿著大廳地上的血跡一路查看,卻在近廚房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雙目睜得很大,臉部由於痛楚所造成的扭曲樣子,全身赤裸的女人靜靜地一動不動的仰臥在地下,鮮血從她的嘴角流淌下來,沾濕了她的半邊脖子。另外胸部還有幾下刀插的傷口,喉嚨也被橫割了一刀。在她身旁不遠處有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身沾染滿已凝固了的血漬。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跡象來看,這個女人已了無生存氣息。

在女人躺臥的頭頂上,有一件男人T-恤和花色內褲,估計是犯案兇手所留下。

候景用望見這個女人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棄家出走已個把星期,自己的髮妻雷氏金香。

阿雄雖然也曾久經戰陣,見過死人無數,但他卻也讓眼前這幕慘不忍睹的恐怖景象,給嚇得呆站在那裡。

「香!妳……妳死得好慘。是誰殺害了妳?」候景用悲愴地呼嚷著。當他想用手捉雷氏金香的手時,卻被劉文興公安長出言阻止。

劉文興公安長說:「為了辦案方便,現場一切都得要維持現狀。總署長!請問她就是令夫人?」

「噢!真是,我差一點就忘記辦案的應有程序。」候景用用手拍拍自己的額頭,然後,點頭又說:「不錯!她正是我的太太。」

「那就實在太不幸了。總署長!請節哀順變。」劉文興公安長輕言安慰完候景用,就立時吩咐隨從撥個電話,召喚救護車前來。跟著,又指揮其餘辦案公安,在屋內四處套取歹徒犯案時所留下來的指紋和腳印痕跡。

阿雄呆站了好一會,總算定過神來。他問候景用:「大校!我們現在應該做些甚麼?」

「甚麼事情都不要做,一切都交由劉公安長拿主意。」候景用對阿雄說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於是,他對劉公安長說:「劉公安長!我差點就忘記了我們應該要做的一件大事。」

「總署長!是甚麼大事?」劉文興公安長必恭必敬地問。

「你馬上替我傳訊,著令全胡志明市大小、公私醫院,注意所有因傷入院求醫的人。一經發現可疑人物,即時通知市內任何一個公安署都可以。」

「知道了。總署長!」劉文興公安長說著,立即依照吩咐前去打電話。

這時救護車已來到。仵工合力把雷氏金香的屍首移上架,然後找來了一張白布蓋在屍身上,抬上救護車,待辦案公安搜集犯案證據完畢,再幫忙清理現場血垢污漬。

劉文興公安長再三吩咐仵工好些特別注意的事情,仵工唯唯諾諾,答應好了才離去。

在救護車離開之後,劉文興公安長又吩咐所有隨從先行回去。然後自己再留下來和候景用研究,整個案情的發生經過。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霎時禍福,真是半點不假。署長夫人今次無端受到這種橫災禍劫,真個是令人可哀可痛。」劉文興公安長歎了口氣。

「可能她是命中注定該有此血光一劫。」候景用說。

就在這時後,電話聲響了。

候景用吩咐阿雄去接聽。

阿雄拿起電話一聽,馬上就喊候景用:「大校!是醫院打來找你的。」

候景用“哦”了一聲,便走去接過電話來聽。好一會,只見他臉色非常凝重地答道:「好的。我會和我的手下馬上趕來。你切記加緊增派人手看護著他,不要讓他跑脫。」

通完話,候景用把電話掛上。

「總署長!是不是已經有了兇手的線索?」劉文興公安長問。

「對!聽說一名受傷的嫌疑犯跑到醫院求救。」候景用點頭。

「那我們現在怎樣?」劉文興看著候景用。

候景用回答說:「我們馬上要走一趟范玉石醫院。因為剛才醫院院長打來說,不久前,有一名受了嚴重刀傷的男人,跑到他們醫院那裡去請求緊急救治。院長還說,這名男人可能就是我們所要找的嫌疑犯。」

劉文興聞說,立時通過電話,調動一個中隊公安武裝力量前赴范玉石醫院。而自己則陪同候景用,由阿雄負責開車前往。

候景用和劉文興到步之時,醫院外面早已部署有荷槍實彈的公安在站崗守護,對一干出入人等都作出一番詳細盤問檢查。

知道總署長和劉公安長抵達,院長親自出來迎迓,略為寒暄幾句,便引領候景用和劉文興公安長來到了急救室。自然,此時的急救室外面也有幾名手拿衝鋒槍的公安,分別在來回巡防。當他們一見到候景用和劉文興出現,便趕忙紛紛向他們立定敬禮。

救護室內的受傷病人,正在接受主治醫生和助手的清洗和包紮傷口。可能由於傷勢非常嚴重,所以傷口雖然已經得到包紮好,但是,仍然有少許血絲從繃帶中滲了出來。尤其是病人的嘴巴,被包紮了一層又一層,幾乎遮去了半個臉。

受傷的病人大概感到很痛苦,只見他不住在床上輾轉反側呻吟。當他一見到候景用站在床前,登時一張原來已很痛苦的臉,此時更加泛現出一片蒼白緊張。同時還帶有點恐慌,只見斗大汗珠不住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嘴巴不住在『咿咿呀呀』的嚷著。

「院長!你所說的嫌疑犯就是他嗎?」候景用問。

「對!就是他,只可惜他不能言語。」院長答。

「為甚麼?」劉文興公安長問。

「因為他斷了半截舌頭,發不了音。」院長頓一頓,又再說:「除了舌頭斷了,他的背脊還捱到一下刀傷,距離心臟不到三公分處,差一點連命都沒有了。」

「哦!原來如此。」候景用望了院長一眼,又問:「那他的傷勢有幾成痊癒機會?」

「機會不是沒有,可是一定要一段長時間。兩個月不定,三個月不定,一年

也不定。還有,就算日後痊癒,他也會成了一名啞巴。」院長說。

「查到他的身份資料沒有?」劉文興公安長問。

「還沒有。」院長搖頭說。

「不用查了,我認得他。他叫黎文山,是越南紗廠的主任。」候景用直截了當回答了。跟著又說:「現在看來,他是與那宗命案有莫大關連,是絕對錯不了的。」

院長輕輕“哦”了一聲,微微點頭。

「總署長!那我們現在應該怎樣?」劉文興公安長望著床上不住在呻吟的黎文山一會,向候景用問。

候景用用手摸了下巴一下,沉思半響答:「基於人道精神,我們還是先把他搶救過來,希望他早日痊癒,然後才好調查,瞭解命案發生個中的真相。」

「總署長說得是。」劉文興公安長說。

「總署長!請放心。關於黎主任的傷勢調理,我們醫院將會全力以赴。」院長說。

「那就麻煩你了。院長!記著,目前他是殺人嫌疑犯,千萬小心在意,不要讓他逃脫了。」候景用在囑咐院長。

「是的!總署長。」院長說。

「好了,劉公安長!我想,我們也應該走了,免得妨礙醫生在替病人治療。」

 候景用點點頭。然後,又朝著躺臥在床上不住呻吟的黎文山說:「文山!我也希望你是無辜。但是,萬一DNA測驗報告出來,證實真是你所為,就算我們是好朋友,我也要公事公辦。要是你果真是清白,我自然也會昭告天下,還你一個公道。」

可憐的黎文山躺在床上,兩眼圓睜,怒目瞪著候景用。候景用的說話,他是一個字一個字聽得非常清楚明白。他雖然不能言語,但是從他臉部的表情看,他好像有話要說,卻苦於自己有口不能言。他只是不住從喉嚨裡發出:「唔……唔……」連聲,並且用手指連連指著候景用,然後又指回自己的一張嘴,跟著又連連在搖頭。

眾人望著黎文山的動作,都不明白他在想為自己表達些甚麼。

候景用向院長和主治醫生告辭,然後轉過頭來望著黎文山發出一聲冷笑,跟著便和劉文興公安長離去。

 

〈六十四〉

 

大年初二開年日。

一大清早,袁煥田、黎碧玉被喧天鑼鼓的舞獅和鞭炮聲吵醒。夫妻倆匆匆盥洗,也不等用過早餐,便雙雙換過衣服準備出門。

當他們出到客廳時,雪華亦剛巧從房裡出來見到,便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說聲:「早。」

「雪華!阿雄呢?他還沒有起床嗎?」黎碧玉問。

「他昨天送大校回家,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雪華說著,看到袁煥田和黎碧玉的一身衣著打扮,好像要出門的樣子。於是又問:「咦!姑丈和阿姊,你們要出去嗎?」

「對!我要帶煥田去拜祭他的父母。」黎碧玉說。

「哦!那你們早去早回,我還要等你們回來幫手。因為今天是開年,我們還得要殺雞宰鴨拜神。」雪華邊說邊兩眼骨溜溜望著袁煥田和黎碧玉,深怕他們對她有所誤會,便連忙解釋說:「姊!姑丈!妳們也知道,我有兩個小的在纏吵著我,要是有阿雄在還好一點。可是,阿雄也不曉得甚麼時候才回來,所以只有寄望於你們。」

“得動撐!得動撐!得動得動得動撐!喳喳撐!隆達隆動撐!隆動撐!……”

一陣緊密的鑼鼓、銅鈸聲敲從門外傳入眾人耳裡。

袁煥田即時吩咐黎碧玉把一個紅包擺放在地主公神位下。然後對雪華說:「雪華!妳趕快回房去陪兩個小孩,免得等會他們受驚。我要去開門讓舞獅進來沖一沖喜。」

“得動撐!得動撐!得動得動得動撐!………”

醒獅隨著鑼鼓聲的節拍一路舞入屋內。請拜了眾神,跟著又再武演一輪,然後彎身俯伏在地主公面前,拜請了幾下才退出屋外。

袁煥田拿過一小串鞭炮懸掛在門外燃放。一時間,“劈劈、啪啪”連聲爆響過處,紙屑飛濺散落個滿地紅。

“得動撐!得動撐!得動得動得動撐!………”

醒獅在離開阿雄家後,又向別戶人家獻舞而去,並且一路漸舞、漸去、漸遠。

就在這個時候,阿雄和候景用也回來了。

「咦!阿雄!用大哥!你們都回來了。昨天一整天,你們到那裡去?電話也沒有一個回來。」黎碧玉一眼望見就埋怨問。

「阿姊!我和大校昨天一整天都在忙,我們有正事要辦。」阿雄答。

「來!我們到屋內去再說。」候景用邊說邊望著袁煥田和黎碧玉,看見他們一身衣著,又問:「煥田兄!你和碧玉是否有事想要出門?」

「本來是。不過,只是小事而已。去不去也沒有關係。」袁煥田答。

「本來我是想帶煥田到翁姑墳前上炷香。現在,既然你們已經回來,改天我們再去好了。」黎碧玉說到這裡,又再補說:「用大哥!今天是開年,等會我和雪華殺雞拜神,順便你不要走,留下來和我們一道吃個開年飯。」

「好。」候景用答完,接著又說:「你們剛才說想要到袁伯母和伯父的墳上去上香,下午反正我有空,我陪你們一道去。」

「景用兄!金香嫂子回來了沒有?為甚麼不見她和你一同前來?」袁煥田問。

「金香姊已遭遇不測。」阿雄搶在候景用前頭答了。

「甚麼!阿雄!你說甚麼?金香姊她………」黎碧玉聞言大吃一驚。

「她死了。」候景用望著黎碧玉和袁煥田點點頭,顯得萬分難過。

這時在房裡的雪華大概是聽到房外鬧哄哄的,於是她就跑出來,剛好聽到候景用的話。不禁驚問道:「大校!你說金香姊死了,怎麼會呢?」

「真的!她千真萬確是死了,是死在家裡。昨天阿雄送我回家,我們發覺的。」

候景用一再確認雷氏金香死訊。

「不會的!不會的!金香姊她……她是怎樣死的?」黎碧玉不住在搖頭,有點不相信。

候景用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雖然目前報告還沒有出來,可是從種種跡象來看,我敢肯定,她是先被姦,後被殺。」

「這……這實在是……太……太殘忍了。」雪華打了一個寒噤。

「知道是誰人所為的嗎?」袁煥田問。

 

候景用冷冷的“哼”了一聲說:「是一個熟人所為,你們試猜這個熟人是誰?」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然後一同搖頭,齊口同聲說:「猜不到。」

「這個犯案的人,你們無論如何都意想不到。」候景用說到這裡環顧眾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袁煥田臉上說:「是黎文山。煥田!這個人你還記得他嗎?」

「我的那份紗廠工作是他從中幫忙的,我對他還有一點印象。」袁煥田說。

「用大哥!田!你們只管坐隨便聊聊。我和雪華到廚房去殺雞,準備拜神事宜。等下吃過午飯後,還要到翁姑墳上上炷香去。」黎碧玉對候景用和袁煥田說。

雪華剛想走開的時候,一陣小孩的哭聲從臥房裡傳出來。

雪華聽聞哭聲,急忙想轉回房間去。阿雄見狀即時開聲說:「雪華!妳和阿姊去忙妳們的事,國統和映翠讓我來哄。」

「那你趕快去吧。」雪華催促阿雄說。

阿雄點點頭。

就這樣,客廳裡只剩下了候景用和袁煥田兩個人相對而坐。

候景用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遞了一根菸給袁煥田,袁煥田搖搖手。於是,他就為自己燃上一根,吸了一口說:「煥田!這趟回來,你有甚麼打算沒有?」

「首先,當務之急,當然是要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本來,我還想憑你和黎文山的關係,能夠再回到紗廠去做。而現在,黎文山發生了這種事,那我只好又要麻煩你費神,再一次幫我另想辦法了。」

「這個沒問題,舉手之勞而已。」候景用吐了一圈菸霧,望著袁煥田,想了一想。繼續又說:「碧玉可都已經告訴過你?在你被押解往鸚鵡嘴去當戰場勞工那段時間,家裡所發生的一切不幸事情了嗎?」

袁煥田微微點一點頭,喟然長歎說:「她全都告訴我了。人生嘛!所謂:不測風雲,禍福難料,真的一點都不假。半年離開而已,想不到好好的一個家,竟然變得面目前非。」

「煥田!有件事情,我對你感到很抱歉。」候景用把只抽了一半的香菸往煙灰缸裡一捻說。

「景用!甚麼抱歉不抱歉。想我打自從諒山脫險回來,你幫了我們袁家不知多少忙,從工作、錢銀,以至到食糧。尤其是,今次能夠得到平反,洗脫了罪名,這在在都是你的莫大功勞。你對我們一家的大恩大德,報答你都還來不及呢!」

「煥田!我說抱歉的是,你還記得上回我和碧玉到鸚鵡嘴探望你,在回來途中,我們一行人給前舊政府的一支殘部所俘虜。碧玉就是在那次,被基地的司令肆意淫虐,致因姦成孕。」候景用邊說邊在留意袁煥田臉上的表情變化。

袁煥田聞言,沉思了一會,才慢慢開口說:「這是她的運氣不好,與你無關。景用!你不必為了此事致終日耿耿於懷而深責自己。」

「那她腹中塊肉,你打算怎樣?」候景用關心地問。

「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還有怎樣。就誠如你所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腹中的小生命,其實說真的,他也是很無辜,要是把他打掉的話,畢竟是一件殘忍的事,於心不忍。碧玉有和我商議過,最後,我們都一致決定把他留下。因為,反正我和她也需要一個孩子。」袁煥田有點感觸而說。

「那就好。煥田!我也知道你的個性。我就是告訴碧玉說,你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你一定不會怪她的。」候景用在稱許說。

「深明大義。」袁煥田喃喃自語後,喟然又是一聲長歎。

「還有,煥田!關於袁伯母她的死………」候景用說到這裡,卻被一個從廚房裡傳出來的聲音所打斷。

「都好了。要拜神啦!」

候景用和袁煥田兩人抬頭看時,看見黎碧玉手捧著一盤全雞行將出來,還有雪華也捧著兩樣菜餚跟在她的後面。

拜完神,算是開了年。吃過了午飯,除了雪華,因為要留在家中照顧兩名小孩而沒有同行外,其他人都決定一齊前往。

袁父的埋骨之所是在廣肇義祠内。由於這個時候,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陽掃墓時節,所以義祠內是顯得一片冷冷清清。

眾人在候景用的引領下,找著了袁父的墳墓。墳墓的造設很簡陋,墓身中間是一堆黃泥堆砌而成的小土坵,土坵的四周則用士敏土圍砌成了一道矮牆,以防泥土因下雨而遭雨水沖塌流失。墓碑上是寫著“袁公ㄨㄨ之墓,左上方是袁父的出生與壽享年月日,右下方則刻有立碑人兒媳袁煥田和黎碧玉兩人的名字。

墳墓看來雖然簡陋,但是在那個艱難年代,卻也花費了不少錢。而這些花費付出,自然不消說,都是候景用的幫忙。

「煥田兄!袁世伯的這座墓,當時是因迫於情勢匆匆而造,同時一切都是我擅自為你作了主,希望你不要見怪。日後,待你生活穩定下來,入息如果有稍為寬裕然後再將它好好修繕一下。」候景用矯正了一下他的墨鏡,望著袁煥田說。

「景用兄!碧玉有告訴我,在我沒有在家的那段艱苦的日子裡,都是全憑你大力支撐,我對你千萬個感激都還來不及呢!」袁煥田很誠懇的說出他心裡由衷感激的話。

黎碧玉把祭品擺放在墓前停當後,就燃點過香燭,跟著就敦促眾人輪流上前叩拜上香。當焚過了金銀衣紙冥鏹,酹過了三杯酒後,就又在候景用親自駕駛,向義祠內再深入,尋著了放置袁母的骨灰龕,在負責看守義祠的管理人的幫忙安排下,眾人都輪流拜祭了袁母一番。

袁煥田上完香後,呆站在那裡。他噙著一把眼淚,望著嵌在牌位上袁母的遺照,心頭有著一股不知是如何的滋味感受。本來,他也很想說幾句話,無奈好幾回話到喉嚨,便又給嚥了回去。

「煥田!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走吧。」候景用拍拍袁煥田的肩膀說。

「媽!我要回去了,日後有時間再來看妳。」袁煥田說完,在龕前鞠了了三

個躬。

 

〈六十五〉

 

新年三天的公眾假期很就過去了。各個政府部門的公職人員都全部恢復工作,人們的生活,一切也都回復了正常。

不管雷氏金香生時的壞與好,也不管她所做的是對或錯,到底還是夫妻一場,所以候景用對她的身後事,還是儘量辦得體面一點。當然,除了可觀的金錢支出外,還要把相當的精神投入世俗的繁文縟節裡,如此一來,也真夠候景用疲累的了。

在辦完雷氏金香的身後事後的翌日年初十晨早。候景用很早就上班去。當他剛踏入辦公室,桌上電話立時就響了起來。

「喂!……好的……好的……我等你們。」候景用把電話放下,就對著傳話機喊話:「阮秘書!等會范玉石醫院院長和劉公安長來,妳就請他們馬上進來見我。」

「是的。總署長!」阮秘書在喊話機裡回答。

候景用把金星黨徽帽子脫下掛在牆上,然後坐下來埋首審閱一批因新年放假堆積已好幾天的公文。

不消一刻時間,傳來了兩下敲門聲。

候景用料想是院長和劉公安長到來,即時起身前去親自開門。見到一身列寧裝束打扮的院長正手拿著一個公文夾,和劉公安長並肩站在門口。

「辛苦你們了。院長!劉公安長!請進來。」候景用笑瞇瞇的向院長和劉公安長伸出手來。

院長和劉公安長熱烈的分別和候景用相互握了一下手,便步入辦公室。

「來!請坐。」候景用請院長和劉公安長在一張長梳發坐下。

「謝謝。總署長!」

院長和劉公安長兩人必恭必敬的並肩而坐,候景用則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張梳發椅上。

「院長!化驗報告出來,結果怎樣了?」候景用十指交叉相握望著院長問。

「署長夫人的化驗報告已經有了結果。」院長把帶來的公文夾打開,取出了一份報告來遞給候景用說:「總署長!你請過目。」

候景用用手接過報告,只是稍為一瞥,隨手翻了幾下。便交還給院長說:「不用看了。你只需要跟我扼要的說明一下就好了。」

「是的。總署長!」院長答應了一聲,跟著就說:「根據出來的報告,在署長夫人口裡面的那根斷舌,的確是黎主任所有。而從留在夫人體內、外的精液,以及衣物上面的毛髮纖維,甚至到指紋等等,經過DNA的測試,都與黎主任十分吻合。而總的來說,署長夫人是在遭到黎主任性侵犯不從時,發生抗拒而被殺。」

「院長!聽你如此說來,然則,兇手是黎主任無疑的了。」候景用皺了一下眉頭說。

「不錯!經過案情分析,目前暫時可以這麼說。」劉公安長插話,想了一下跟著又說:「不過,奇怪的是,兇刀上除了黎主任的指紋外,也有留下署長夫人的指紋。還有黎主任背脊上,差點就要了他的命的那道刀傷,到底是不是署長夫人所為。」

「沒有甚麼奇怪的。我想可能是,他們兩人曾經爭奪過這把兇刀,而我太太為了抗拒黎主任的侵犯,出於自衛先取得這把刀,因而一個不覺意,錯手插傷了他。然後,惹起他的惱羞成怒奪回兇刀,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把我太太給殺了。」候景用對案情作出了一個假設。

劉公安長聽完候景用對案情所作出的這一番推理,不禁微微點頭說:「總署長!你這個推理相當精闢,也非常合情合理。只不過,真相內情如何,我看還是要等黎主任傷勢痊癒後,才能對他展開調查,望求得到一個水落石出。」

院長一直就默坐在那裡沉思,靜聽著候景用和劉公安長兩人的對答。待得劉公安長話語一落,他就插話說:「你們討論了這麼久,我也同意劉公安長的說法。」

「我不認為。」候景用不斷在搖頭。然後對劉公安長說:「劉公安長!你要知道,行軍作戰,是以兵貴神速,辦案也是一樣。常言道:打鐵就要趁熱,像這樣子一拖一拉的,案子一經擱下放久了,到時又是有另一番觀感,案情變化難定。而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沒有耐性的人,我不能等這麼久。」

「總署長!你應該明白,我們要等,我們要這樣子做,實在萬不得已,而並不是有意在為黎主任護短。」院長幫了劉公安長一把嘴後,就把那份報告放回公文夾。然後又抬頭望候景用一眼問:「那聽剛才總署長的話,總署長你的意見………」

候景用站起來兩手叉腰,走到院長和劉公安長的面前站定。點頭說:「不錯!我是想儘快開庭審訊。」

「可是,黎主任的傷勢……唔!還有他不能言語,恐怕問不出一個所然來,這是一個最為令人頭痛的問題。」劉公安長感到有點為難。

「院長!黎主任他背脊上的刀傷怎樣了?」候景用問。

「已經好了很多。」院長答。

「院長!那就行了。至於你和劉公安長擔心他的嘴巴不能說話………」候景用想了一想說:「那也不是一個問題,我們可以來一個變通。我們可以採用書寫方法,讓他白紙黑字,把案情發生經過寫出來,不就行了嗎?」

「那!總署長打算在甚麼時候,開始對黎主任展開聆訊?」劉公安長問。

「我剛才不是跟你們說過,打鐵就要趁熱嗎?當然是愈快愈好。」候景用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兩眼盯著劉公安長說。

「那不如就………」

劉公安長話還未有說完,就給候景用打斷了話頭說:「三月一日星期六,是上元旦。唔!我想不如就定在三月三日星期一開始吧。」

「好!那我就依照總署長你的指示去做。」劉公安長點點頭。但是,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說:「喔!慢著。黎主任的文化………」

候景用一聽就明白劉公安長想說些甚麼。於是,他說:「黎主任他是秀才()

第二級出身,寫得一篇好論文,在字義方面絕對沒有問題,這個你大可以放心吧。」

「那就好了。」劉公安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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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晨曦初露。范玉石醫院四周守衛森嚴,尤其是黎文山所住的病房門口,武裝公安特別增強站崗和巡守防護。

雷氏金香的這宗案子,黎文山是以一級謀殺罪名被起訴。由於他傷勢行動不便,所以候景用就臨時決定將審訊地點,就地選在他的病房裡。

黎文山病房內的陳設,本來是非常簡單,除了一張病床外,只有一張椅子和一張小几,別無其他長物。現在為了對黎文山進行審訊,臨時要把它充當法庭,

所以才加添了好些讓主審和副審官坐用的桌椅。

病床前頭正中央牆壁處,臨時加放了一台連體錄影的小型電視機,病床的兩側則各放著三張椅子。

這是一場破天荒,別有創意,而又甚為艱鉅的審訊。準八時三十分,由第五郡公安長劉文興中校,兩名公安少校和一名書記所組成的郡級審訊團,已經陸續到達。而沒多久,候景用也接踵而至,因他是此案的監審,同時也是此案的原告。

是日黎文山的精神很好。不過,他不再是穿著醫院病人的服裝,而是改穿了一襲棕色,印有“囚犯”字樣的囚衣,半躺半坐在病床上。一條長長的腳鐐把他的腳給鎖在床腳,大概他嘴巴的傷勢因得到適當的治療有所好轉,而不用再綁著繃帶。

主審團和候景用進入病房後,按照級別職位規劃分別坐定。一名下士公安便把房門小心翼翼關好,跟著就匆匆忙忙離去。

「劉公安長!今天你是主審,這宗案子,全權由你和其他兩位同志負責拿主

意。而我只是旁聽審者,你不用為了有我的存在,致影響到你和兩位副審的審判

運作進程。」候景用說。

「是的。總署長!」劉文興公安長和兩名副審公安少校齊聲應著。

一名下士公安推門進來,把一本蓋有公安印章的封面簿子,恭恭敬敬的遞交到劉文興公安長的面前。

劉文興公安長把簿子接在手裡,稍為過一下目,便把它又相互傳給副審和候景用看。

候景用看完,就交還給劉文興公安長。並且說:「你們開始吧!」

劉文興公安長把簿子接著,說了一聲:「是。總署長!」

審訊盤問正式開始了。

劉文興公安長首先望向病床上的黎文山問:「黎主任!你雖然不能言語,可是我相信,你的耳朵應該是很靈的。我問你,現在我講的話,你是不是都聽得很清楚?要是聽得清楚,你就點一下頭。」

黎文山把頭點了一下。

「兩位副審同志!總署長!剛才我問黎主任的話,他在點頭,想你們都有看見了。這樣說來,他的而且確除了嘴巴不能講話,聽覺都很正常。」劉文興公安長說時望向兩位副審公安和候景用。

候景用和兩名公安少校副審,齊齊頷首給以認同。

「黎主任!主治醫生說,你今天的精神很好。是不是?」劉文興公安長開口

又問。

黎文山又點了點頭。

劉文興公安長舉起手中的簿子,向黎文山展示了一下問:「這本簿子裡面的字果真是你親手寫嗎?還有,字裡行間所說的一切,可全都是事實?」

黎文山“咿咿呀呀”的,猛然連連點著頭。

「好!那麼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劉文興公安長說著,兩眼分別望向候景用和黎文山。

候景用點頭說:「劉主審!為了爭取時間,你就趕快開入正題吧。」

「是的。總署長!」

劉文興公安長說完,便把那本簿子,逐頁逐頁的,像是在讀故事般,很用心的每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下去。每當他讀完一兩個環節,又或是每一個段落後,就轉遞給兩名副審看。

這本簿子,原來是劉文興公安長那天和院長到辦公室跟候景用見了面後,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一個辦法。教黎文山在接受審訊的前夕,預先把整個案發經過情形如何,詳細的寫在簿內,以便審訊時省去盤問時間。

“記得那是雷氏金香和候景用大校因吵架到我家作客的第七天,也就是除夕的那天。

一大清早,候景用大校來了一個電話,叫我幫他好言相勸雷氏金香回家。除夕嘛!試想,有誰不願意一家團聚,我當然樂意而為。

就是如此這般,一個慘絕人寰的兇殺命案,就在黎文山筆記的回憶下流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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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文山陪同雷氏金香返抵家門。

門鈴響過三、四遍後,終於盼到候景用出來開門。當他一見到雷氏金香,立時將一抹喜悅心情,毫無保留的全部寫在臉上。

「香!妳終於肯回來了。」候景用兩手按著雷氏金香的肩膀,同時想親她一下。

雷氏金香見狀,就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跟著把臉側擰過去,使得候景用送出的一個吻落了空,當時的他感到有點尷尬。

「好了!大校!現在我把金香姊送回來交還給你了,希望你們夫妻和好如初。」黎文山說。

「哦!文山!真辛苦你了。來!請快點進來坐。」候景用上前一手捉著黎文山的手臂,另一手則輕拍著他的肩膀。

「謝謝大校,你也太客氣了。」黎文山說著就望了雷氏金香一下。

雷氏金香微微笑著,也回望了黎文山一眼。

候景用很細心的趨前牽著黎氏金香的手,低聲下氣,好言好語的哄著她,兩人並肩一齊進入屋內。而黎文山則緊跟隨在他們夫婦倆的後面。

進到屋內,候景用很客氣的請黎文山坐,並親自去斟了一杯茶來請黎文山喝。

這時的雷氏金香才留意到屋內,好像是靜悄悄的。於是她就問候景用:「怎樣?那個騷貨她們一家不在嗎?」

「香!說話請留一點口德。甚麼騷貨,人家有名字讓妳叫的。」候景用有點不悅望著雷氏金香,又說:「碧玉兩姊弟和雪華,在一星期前已經搬出去了。」

「哼!她們早就應該滾蛋,還要等到現在才搬走。」黎碧玉望著候景用,嘴角流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

「好了!好了!大校!碧玉姊!新年不要老在說這些不愉快的事,過去的往事就讓它煙消雲散吧。」黎文山在勸著兩人。

「景用!你陪文山坐一會,我先洗個澡,換件衣服去。」雷氏金香說。

「好!妳去吧,快點出來。」候景用催促著雷氏金香。

「知道了!我的大校老公。」雷氏金香兩手緊執著自己耳朵,把舌頭伸向候景用,扮了一個鬼臉之後,便一面向浴室走去。

雷氏金香走後,客廳中只剩下來候景用和黎文山兩人,天南地北新年,不斷在閒聊。

大約半個時後,雷氏金香洗完了澡,換了一件深藍色的三婆裝和黑色長褲。一頭柔美而烏亮的秀髮挽起了一個蝴蝶結,一雙迷人明而亮的眼睛望著候景用和黎文山。

「文山!我們做朋友這麼久,你為甚麼一直都沒有把你太太帶來介紹讓我認識?」候景用望著黎文山問。

一聽提起了太太,黎文山的臉色便有點不自然。好一會才說:「她……她……」

「是不是家裡發生了甚麼事情?」候景用關心的問。

「幾天前跟我吵架鬧分手,已經走回娘家去了。」黎文山說時把目光投向雷氏金香。

候景用輕輕“哦”了一聲,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子。」

「回娘家是小事情,再過幾天她就會回來的了。」黎氏金香在安慰著。

「我想很難的了,你們都不曉得她的性格有多硬多頑固。」黎文山不住在搖頭。

「景用!不要老是在挑人家不開心的事來談。好不好?」雷氏金香挨近候景用的身邊坐下。然後微笑,轉頭望向黎文山說:「來。文山!請用茶呀!」

黎文山望著擺放在自己眼前的一杯茶,不住在發怔,遲遲未動手。

候景用先是看了雷氏金香一眼,然後再望向黎文山說:「香!文山兄喜愛杯中物,對於這個茶是沒興趣的。我記得在酒櫥內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拿破崙,你就替我去倒一杯來給他吧。」

「好!我去倒。」雷氏金香說完,站起來往酒橱走去。

「金香姊!不用客氣。我再坐一會,馬上就要走了。」黎文山望著雷氏金香的背影高聲喊叫著。

「文山!不忙。其實,現在家裡只有你一個人,你回去不回去,還不是一樣。」

候景用說。

黎文山聞言,忽然像是有莫大的感觸,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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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舊南越南政府國家教育局所實施的會考制度,共分為第一級和

第二級。第一級秀才是高中第十一班;第二級秀是高中第十二班程度。一經會考成績及格,所有秀才文憑一概是由政府國家教育部頒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