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心裡

  

我小的時候,鄰里的嬸姨伯叔到家中來與父母坐談,有時為了逗我們孩子講話,會問我們一些問題,有的是生活瑣事,有的是古靈精怪的題目,我們做孩子的表達慾被引發出來之後,也會對答如流;古怪不懂的事也裝模作樣地亂答一場,引得大人們哈哈大笑。鄰里們時不時會對我們的伶俐活潑讚揚有加,在我們父母面前一邊手舉起大拇指,一邊手摸摸我們的頭,連聲“聰明!厲害!前途無可限量!”我們被讚得樂兮兮的,笑得眯起了眼睛。一旁的爸媽卻搖搖頭,不表贊同。他們說:“這幾個瓜只是好強愛表現罷了,哪有什麼聰明厲害!平日讀書懶得很,功課也做得一塌糊塗!”爸媽說時,臉帶笑容,語氣是柔中帶樂的,根本讓人感覺不出他們真的是在批評我們,對我們有什麼不滿的。我雖感到好納悶,但看著媽媽還暗中給我們使眼色,彷彿另有意蘊似的,我們也就有所會意了。

 

    有一次,鄰家的孩子不小心在我家附近跌倒了,擦傷了手腳的皮膚。我聞聲而出,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滿可憐的,便扶著他到我家裡來,從廚房的藥箱裡找到了一罐藍藥水,給他敷傷止痛。後來,鄰家阿姨特地來見媽媽,還買了一包花生餅獎賞我。他在媽媽面前豎起拇指頭:“阿強太乖了!小小年紀就懂得給小發止血擦藥,給他消除跌倒的傷痛。這樣的孩子,難找啊!”媽媽雖然笑著臉,可嘴裡所吐露出來的卻是:“哪裡,哪裡!阿強平時也好玩和懶散,並不是真的這麼乖的!有事情也不見得都會自發自動去做的,有時還要一催再催他才把事情做好!”我想起自己有時不乖,把她吩咐做到事情搞砸了,還要受她一頓打罵。她的話也不會沒有道理的。不過,鄰居阿姨的讚揚對我來說倒是管用的。我想,爸媽不會讚譽我,沒關係,今後還要多學好、多幫人,至少給鄰居見到時,還可以得到幾聲好話呢!

 

     有時住在城裡的親戚到來做客,爸媽再忙也會放下田裡的勞作,跟他們聊個不亦樂乎。爸媽對我們早有明訓:親戚到來,要大聲稱呼,即刻拿椅子給他們坐下,才不會失禮。過後到廚房裡煮熱水泡茶或沖咖啡,要恭恭敬敬地捧到他們的面前,請他們享用,再到田裡把爸媽招呼回來。我們一回生、兩回熟。開始時面對親戚還會心慌慌,手腳不知所措。幾回後逐漸熟練,也算懂得待客之道了。親戚們看在眼裡,往往見到爸媽後,就會情不自禁地稱讚我們幾句。爸媽總是說:“他們也不算真正懂事啦,很多事情還不會做,還得慢慢調教!你們這樣稱讚他們,只怕他們聽了之後,尾巴翹得比天還高,那就難管教了!”二舅就常對我說:“好好聽你爸媽的話,他們的管教,準沒錯的!”在談話間,親戚們也常會關心我們幾個孩子的學業成績。有一回,舅媽問我考試成績如何。那一次我在班上剛好考到第二名,本來可以趁機自我宣揚一下,好讓舅媽也把我讚一讚,但是,我卻對她說:“我的成績還差呢!總是落在別人的後面,下來的日子非更加努力不可。” 原來,我已逐漸揣摩到了爸媽的心理,也學著他們的口氣講話,不敢囂張得意。結果呢,舅媽還是在父母面前把我讚了:“阿強這麼懂得虛心,肯認真學習,哪怕考不好!”我真的從爸媽那邊學到了很多好東西。

 

     記憶中,爸媽就是這樣,很少-------啊,不!似乎是從來就沒有在別人面前直接的稱讚過我和弟妹們。別人在爸媽面前對著我們讚許時,爸媽雖然也會喜形於色,但嘴裡卻不會輕易附和他們,反而是有意跟他們唱一唱不同的調子,總會說些關於我們缺點與弱點的話。有時他們所舉的例子也是很牽強,似乎有點對我們做兒女的不太公平,但聽爸媽說話的語氣,卻又不像是生我們什麼氣的。。。。“爸媽講話就是這樣!”那時,咱們幾個兄弟姐妹對爸媽在親友面前講話的方式摸清了,就會以這一句話來形容。爸媽講話的內容與格調,我們聽多了,也就習慣了。長大後,我們幾個兄弟姐妹成家立業,尚能在社會上做更堂堂正正的人,過著卑微謙虛而又正直的生活,就多虧爸媽當年管教得嚴!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必須費心思教育他們時,想起爸媽的那一套,才終於真正地明白:爸媽不在親友面前稱讚我們,是為了不助長我們的傲氣,要我們謙卑做人,虛心學習。爸媽只是一介貧農,他們耿直,卻不是沒有生活智慧的。雖然他們兩老從來沒有在我們孩子面前說過一句愛我們的話,但他們總是為我們著想,為我們長遠的前途操心。他們是真正愛我們的!只是,他們只愛在心裡。還記得媽媽有一句口頭禪:“孩子是粥飼大、柴養大的!”這就是一個淳樸的鄉下婦女愛心教育的理念。

2013.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