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尋師

 

 

 

 

    賀祥麟教授是授我《現代文選及習作》、《外國文學》的老師。他學識淵博、才智超人。講起課來如行雲流水;搖起筆來字字珠璣。我把這美好而難忘的印象寫進長篇小說《情感滄桑》裏了。此書在北京出版後,我便下決心尋找他。

    1982年到紐約定居後,我從未回過我工作過26年的廣西南寧。我想:要尋師,須從尋同窗開始。一封寫著:“萬里尋友,敬請協助”的地址不詳的信發出後一個月,從廣西德保中學輾轉至廣西梧州,終於從回信中得知恩師的下落。我馬上從紐約打了個電話給他。

四年了,當時我和恩師越洋通話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我屏著氣,按著急促跳動的心,等待電話鈴聲停後飄來的聲音。

    呵,久違了!依然是那樣熟悉,依然是那樣悅耳:“呵,是你,葆珍!”一聲欣喜的驚歎之後,是一串爽朗的笑聲。此時此刻,吾師的激動不亞於我。

    緊接著,是他帶著溫情的責備:“爲什麽四十多年了才找我?”聽我簡述之後,又追問一句:“爲什麽畢業後你在南寧高校教外國文學,可就不來找我?”問得我有口難辯,既難辯休再辯,唯有讓吾師去問那無情的歲月吧!

    移民到美國後,我在紐約苦拼了二十多年,爲的是供我的三個子女及丈夫讀碩士和考取執照,並使他們各有所成。

    與此同時,爲人妻母而又甘爲人梯的我,卻又不甘於埋沒自我。我奮然拂去在我身上積了二十年的衣廠布屑,重拾荒置多年的筆,邊打工邊寫作。用三年多的時間把醞釀了十年的腹稿變成《情感滄桑》。這時,也只有在這時,我才有一點勇氣撥通恩師的電話。

    此後四年,我獲得恩師贈我書信幾十封,賜我經典名著及其大作好幾十本。後來,我們又通過電子郵件來聯繫,有時甚至一天發送兩次。家事國事天下事無所不談。

    記得今年仲夏之夜,我看了吾師的電子郵件竟徹夜難眠,詩句在腦海裏騰跳。翌晨詩成,便立即給吾師發了電子郵件。

    通過恩師介紹,我又找到闊別了三十多年的學友王一桃。我和一桃,不但曾共事于廣西師專中文系,還在初中和大學都是同窗的。更有趣的是,我創辦並主編的師院《百花亭》文藝刊物,一桃也是該刊的編委。一桃給我寄來了不少書信,還特別贈我他的幾本散文集,令我愛不釋手。他畢恭畢敬地稱我爲“學姐”,我愧對這位當代名詩人、學者、華文文學界中的佼佼者。

    我把萬里尋師之意告訴一桃。他立即囑我在恩師面前代他鞠躬致敬。

    今年912日,從紐約回南寧。剛下飛機,就得腸炎。外甥女勸我臥床。我說:“今日不見吾師,夜不能寐。”便強忍劇痛,在茫茫夜色中敲響恩師的家門。

    門開了,一位滿鬢染霜、身寬體健、壯士暮年的長者站在我面前。變了!可敬的恩師!您以前是頭髮烏亮、身段修長、手足輕捷的!不,沒變!慈祥的恩師!雙眼還是那樣的炯炯有神;談吐還是那樣的幽默風趣。變的可是我啊,不是嗎?在您的眼中:往年的黃毛小丫;當今的白髮老嫗!

    歲月在催人、在弄人、在欺人啊!如果能讓我們再回到獨秀峰下的教室裏,那該多好啊!可是……

    是的,歲月改變了我的一切。然而,僅餘一些沒變:那就是我從您那兒學到的一切,那就是我赤子情懷和從文的決心。

祥麟吾師,您大概可以引以爲慰吧!

 

                                        20031012

此文發表於《香港文藝家》和中國湖北《書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