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掃出13萬美元

 

 

 

二十年前,在衣廠的一位滿頭華髮的老女工,滿臉驚惶地來到我面前,聲音還帶點震顫地說:“你給我拿主意,律師樓傳我女兒去,要她帶身份證。”

“你女兒在外沒犯什麼事吧?”

“沒有。我們都是新移民,剛來三年,做工掙錢還來不及,她一下課就來幫我剪線的。”

是啊,這孩子,怪討人喜歡。下午三點鐘後揹著個書包來衣廠,做完作業就幫她媽媽剪線,初中還未讀完,哪可能會在外面招惹是非。

“既然律師樓要你去,去去也無妨,那只不過是律師樓。”

第二天,那女工還未進廠我似乎就聽見她的笑聲,她把我拉到走廊去,臉上又神秘又興奮的。

“告訴你,你猜我去律師樓得了些什麼?”

既然有所得,況且有一臉的笑意,我就放心了。

“不牽涉到官司問題就好辦。”

她聽我這一說,臉馬上變色:“糟糕,我還沒想到這個。她的家人不會告我吧?你快給我拿主意。”

“你不說清楚,我拿什麼主意?”

“那人給了我女兒13萬美元。”

“你說什麼?你女兒,別……”

這一回輪到我面色煞白,我怕那些賣女維生的人。眼前這位當娘的馬上讓我害怕起來。但轉念一想,這等事她都敢告訴我,我一定利用她對我的信任好好勸她。不過又想,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瞧她剛才那高興的樣子。

“你不應該要人家的錢!”

“我也這樣說的。”

這一說法讓我生疑,把女賣了還不要錢,可能她要的是一幢房子,或者怕美元貶值,問人家要的是黃金。

“這女人!不得好死!”我在心裡咒罵著。

“你不應要人家的錢;你不應這樣對待孩子!”我的面色有點變了。

“我從來教她不要貪人家一分錢的。一分錢都不敢要哪會要人家的13萬。這13萬我做一輩子工也掙不到的。”

是的,一個剪線工一周只掙得百多元,好在還有她那個在餐館打工的丈夫的固定收入,一個月得六七百元。女兒又得免費讀書,連早餐、午餐、交通費都有政府包,一家三口還勉強過得去。這還圖什麼?哪家新移民不是這樣熬過來的?顯然,這人好財了,虧她還好意思叫我拿主意,不過我得趁此機會好好訓她,為了那個可憐的孩子,我只得撕破情面。

“你把你女兒怎麼了?”

“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你不是把她賣了吧?”

“你越說我就越糊塗了!”

“你不能這樣的!你是她媽媽!”大概是我滿面的怒色,把她嚇壞了,她的臉氣得發青了。

“真想不到你會說這樣的話。我找錯人了!”說吧,她轉身就走。

我一把拉住她,厲聲說:“你給我說清楚!”

她停下了,鄭重其事地說:“是人家的遺產,給我女兒13萬。”

“天掉下餡餅來了。”

“你不信你去問那律師。”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發覺自己可能弄錯了,態度不再強硬。

“我的鄰居是個老外,有八十多歲了,她死了。平時她一個人住的。”

“無端端她怎麼肯把13萬遺產給你。”

“不是給我的是給我女兒的。她在遺囑上寫明我們一個美元都不准動這筆錢,這筆錢是用來供我女兒讀完大學的。”

“鄰居?你沒看清楚遺囑上還說了些什麼,沒對你女兒有什麼不利的要求吧?”

“那律師專門找個中國人做翻譯,她讀了有關我們的那部分遺囑,就說那麼多。”

“你想一下你們平時關係是怎樣的?”

“沒有為她做過什麼啊?”

“不可能,那你女兒呢?”

她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忽然拍了一下前額:“我女兒倒是天天掃門口時順手幫她掃,還幫她倒垃圾。”

“天天這樣?”

“是的。”

“幾年都這樣。”

“是的。”

“不可思議。”

“那她的子女還會不會再告我們?”

“再告?”

“是的。聽律師說他們提出抗議。但律師說死者遺囑在法律上生效。他們只得作罷。”

“那你就放心了。要你女兒好好讀書,對得住人家。

 

(2004625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