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過

 

    1927年開始到現在,74日美國獨立節這一天,均由世界最大的百貨商店之一的Macys公司在紐約主辦盛大規模的焰火表演,聽說今年觀眾有幾百萬人。

 

    來紐約已25個年頭,從未親眼目睹這樣的焰火。回想那打工20年在紐約過的美國國慶節,才知道這是衣廠工人最怕過的。每逢7 4 日之前,衣源就短缺,衣廠的淡季波及唐人街一切行業。可白領愛這July 4。他們早有度假計劃。

 

    近幾年退休了,管你July 4July 4的。這個國家撼我心靈的日子是911,每逢911前後,我都會很長時間心緒不寧。稍有一點蛛絲馬跡勾起聯想(如時鐘閃著911數字),心裡就一陣疼。現在,坐在車上經過赫遜河,回頭望那天際線上曼哈頓輪廓凹下去的一角,忽感蔚藍的天空現出五年多前黑紅色的煙,心裡一陣揪緊。

 

    而眼前那美麗的花園城市卻又那樣的恬靜優雅,然而這一切難以撫平那積習已久的傷痛,望著那曲徑通幽,心裡卻想著911新澤西州罹難者那662個冤魂,是否今天也回家和親人過節。忽然,耳邊又傳來當年的痛哭聲……

 

    當兒子的車停在綠樹懷抱的女兒家門前,我才意識到身在何處,那雜亂的思緒隱退了。

 

    我開始審視眼前的一切。幾千平方尺的房子周圍種滿了花草,一大片草地設有羽毛球場,車房對著的那片地豎起籃球架。一樓客廳、飯廳、書房、音樂室,二樓四間睡房,而地下室則是室內運動場所,跑步機、乒乓球台早已發揮作用。那造型別緻的陽台飄來陣陣烤肉的香味。

 

    我們坐在陽台上望著遠處的密林和林中各種顏色的房子,別有一番風味。女婿走過來問我是否在想詩。我向他朗誦了我在看了《天鵝湖》後作的詩,最後一句“問人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他說難答此千古一問。

 

    這時我想起我與孫女談此詩,那Becky說她能答:“不一定生死相許,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那先死的那個不一定想他的愛人跟著死,如果真心相愛的話,他會叫她活得更好些。” Becky的妹妹Quaith同意她的看法,並說:”我以前在樂隊參與合奏《天鵝湖》,那音樂令心靈震撼,一時很激昂一時很憂傷,我不知為什麼會這樣,後來看了《天鵝湖》,懂得那故事,我吹起洋笛來就有另一番感受。”

 

    我把這和女婿說了,他說:“現在小孩受的教育不同,對一些問題的看法不一樣。Becky的說法有一定道理。看來多帶他們看經典劇目有好處。”

 

    不一會,這聚會的小主人Lisa,儼如一副東道主的模樣,帶我們看那陽台下四個小鳥窩。裡面有兩只剛長毛的小鳥和兩個藍色的蛋,不遠處,兩只色澤鮮艷的大鳥嘴裡正銜著一只蟲停在樹枝上。Lisa說那就是鳥的爸爸媽媽。它們看見周圍有人不敢飛近。

 

    她分給我們5人各自一把羽毛球拍。3 2,最老的70歲和最小的11歲對陣。我也忘了自己今歲何歲,被那11歲的Kelley屢攻而敗。Becky眼看勢頭不對,說要和我換位置,誰知位置換了也不見贏,原來那小傢伙專向我的位置發又猛又偏的球。

 

    這時我記起他爹投訴:“昨晚她叫我今早8時叫她起床,等8時半了叫她還不肯起來,我說她說話不算數,她說,我要你叫醒我不是要你叫我起床。”這才11歲的人,是否有點當年我11歲獨自在廣州長大的作風,得防著她點。想著想著,冷不防她又打來一個險球。在歡呼聲中我這邊險勝。我不知自己怎麼變成個老頑童,大聲嬉笑毫不示弱,有時還躍來躍去,救了幾個險球,當年校隊的颯爽英姿,伺機重現。

 

    畢竟不認老是不行的,她們又來一次排球賽,招呼我下場,我只有在陽台上邊喝礦泉水邊架起二郎腿觀戰。忽然,她們停下來追趕一只兔,一直把它追到對面的院子。

 

    我從陽台下來,對Becky說:“這鳥窩,Lisa說有四個,是讓那些小鳥每只占一窩的。就像你們有自己的房間那樣。那鳥爸爸媽媽天天就這樣餵它們的小鳥。” Becky眨著大眼睛說:“嫲嫲,我知道這篇文章怎樣寫啦。”

 

    “不,你應把你們追兔的也一起寫。”

 

    “怎樣連在一起,兩件事呢。”

 

    “找相近點和不同點。你寫鳥要突出一家的關愛,你寫追兔也要突出這一點。”

 

    “怎樣突出?我沒見兔媽媽。”

 

    “你沒想到你這一追,那兔子今晚回不了家,它的媽媽會怎樣想?或者,它本身就是兔媽媽,它的寶寶會怎樣哭?”這時,Becky面色好難看,似乎要哭了,低聲說:“我們錯了。”

 

    為了不讓她傷心,我帶她們進鋼琴室。我小女兒叫大人們都來,說那最小的那個肯彈鋼琴給大家聽。據說她爹在家叫她彈一曲她總不彈,而她是同齡人中一級鋼琴手。幾次參加大型音樂演奏。這時,我大女兒拿起錄像機,那小傢伙在掌聲中坐在鋼琴椅上,大叫:“不要錄像!”

 

    我說:“以後老了你就會多謝你姑姑幫你錄像啦。”她帶著疑惑的眼神望了我一眼。

 

    她彈的曲是Lisa的樂譜,第一次接觸,自然不流暢。她邊看譜邊彈,大人們耐著性子聽她彈完那長長的樂譜,雖然聽得出是不熟練的,但為了鼓勵她不敢輕易離開。

 

    在一個個表演之後,在人們從鋼琴室走出來各自忙自己的活兒的時候,忽然一陣非常優美的、嫻熟的世界名曲從鋼琴室飄來,大家停了手中的活,相互問道:“誰在彈琴?這麼精彩。”不知誰在說:“是Kelley。”

 

    “剛才她為什麼不彈這首,反而彈她第一次看到的樂譜。”

 

    小女兒的說法讓我赫然:“她說,我不彈我彈慣的,那些熟到都叫我彈厭了。”

 

    好一個我行我素的,不懂人情世故。但這幼小的年紀又何必要她懂得討人歡喜。還是有自己的獨特主張好些。

 

    隨著夜幕降臨,我擔心那被孩子們追趕的兔是否會迷路,便走出陽台一看,那草地上一只兔正在吃草。為了讓Becky心裡好過些,我叫孩子們都到陽台上來看,只見Becky如釋重負地說:“終於回來了。”

 

    “動物有靈性的,以後不要這樣對它們。”她們都點頭接受我的意見。

 

    這時,我發現那鳥窩有兩只小鳥頭伸出來,嘴巴張得大大的。不遠處又有兩只大鳥嘴裡銜著蟲停在樹枝上。Becky叫大家趕緊進屋裡,不然,鳥爸爸媽媽回不了家。小鳥餓壞啦。

 

    我們都躲在窗內看,終於看見大鳥飛回窩裡,Becky笑得一臉的燦爛。

 

    回家途中,看見遠處的焰火與曼哈頓萬家燈火相輝映,映照著Becky那疲倦的、興奮的笑臉。

 

                              2007.7.5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