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難民潮悲歌
富裕國家的中生代國民未經歷過戰爭，很難體會戰地難民和政治迫害難民的慘狀，只想保住自家的美滿家園。爲何曾經富有的難民（窮困的難民只能到處躲藏或逃到鄰近的國家）都願意變賣、放棄自己家園的一切，包括帶著剛滿月的新生兒和孕婦，冒生死風險逃到陌生的國度，真要貪圖中歐「進步社會」的美滿生活？
我們都忘記了近兩百年的祖先們都曾經做過「難民」，有遷移到新大陸的革命式「移民」、仗著船堅炮利的聲勢到亞非洲謀發展的殖民式「難民」、兩次世界大戰受迫害和逃生的「戰爭難民」、跨國公司員工離開事業家鄉外放的經濟「難民」…等等各種形式。試想未來，只要歐洲鄰國發生一次核電厰的意外（希望不會），一夜之間我們都有可能會變成「核災難民」，誰來接納我們？
我們能怎樣幫助難民？--
認清極右派的排外宣傳、支援人道關懷、捐獻、參加遊行、聯署救援、有餘力則參與義工服務…等等。
遊行示威
這幾天收音電視的廣播，最多的頭條新聞是敘利亞和非洲難民潮的報導，最爲駭人的消息是在奧匈邊境公路發現了一部棄置的密封冷凍貨車，内有71具已開始腐爛的難民屍體。這一部卡車是由匈牙利人口販子不當處置造成，車子從布達佩斯出發一個多小時之後，難民就全部窒息死亡。這種逃生喪命的悲歌，不是首例。兩天前又有一具溺斃的童屍從希臘海域飄來土耳其的岸邊，照片被公開到媒體，引起全世界公憤和驚震！
至今已知投奔歐洲，葬身在海裏的難民人數，已達約三千人。
剛遠從鄉間的娘家度假囘到維也納，第二天便接到朋友串聯人道救援難民的遊行訊息。第三天8月31日傍晚我和老伴相約好友，趕到維也納西站廣場參加示威遊行。發起者是私人，本來僅想透過臉書集合一些親朋網友走上街頭發聲，呼籲政府改善接收難民的政策和作業，結果意外地約有兩萬以年輕人爲主的市民參加遊行，沸沸騰騰塞滿了瑪麗亞街和國會廣場。
這個遊行並非龐大的動員組織，既無旗海，也無口號。有人主動帶動拍掌的行進節奏，表現齊心團結，人道接納難民。僅有零星的擧牌者，寫出「歡迎難民」、「歡迎穆斯林」、「人權第一」、「修改歐盟都柏林III公約」……等等標語。
今年，有近二十萬難民進入歐洲，就有十幾萬人依循的其中一條路綫，從敍利亞和阿富汗經地中海、馬其頓、希臘、巴爾幹國家陸續進入匈牙利，再等待前往其他中歐國家。另一條路綫是以非洲難民爲主，難民從海路經西班牙或意大利上岸，辦理登記審核之後，欲前往法國、英國或者北歐。有十萬人以上停留在各個邊界國家的臨時收容處，有等待申請庇護分配的、有想前往自選國家與先到的家人團聚的、更有不符合資格等待遣返的。
第一批缺乏照護的幸運難民運送德國
這幾天，有幾千難民不知爲何未被送去收容所，逗留在布達佩斯火車站地下通道和廣場，嚴重缺乏妥善物質的照顧。
面對衆多留連廣場的難民，政府無策，8月31日下午布達佩斯火車站的突然開放三千餘難民湧上開往維也納的火車，有的持有車票有的無票。傍晚6點16分，這班列車順利進入維也納西站。車站一片擁擠混亂，維也納的警察和車站人員無法逐一檢查，就默認難民轉車前往德國。甚多車站内的旅客和市民提早接到布達佩斯方面的消息，立即以手機動員成立臨時救濟服務站，提供難民糧食、衣物和玩具，站内的麵包店被義工採購一空。有不少人捐助車票給難民繼續前往德國，只有約十個難民願意留在奧地利申請庇護居留。
隔日，9月1日我提著第二次準備捐出的食品和兒童小玩具，再度走進西站的臨時義工服務站，並留下來幫忙。這些由年輕人自發的臨時組織，約有四十人，多數彼此不認識，因爲是臨時組織，他們動員得比任何有規模的NGO快速，因爲任何機構都要先開會才決定行動。看到捐獻者陸續拖男帶女送來物質和玩具、車站批薩商店送來熱食，義工們忙著做物質分類的情景，就想起四十多年前我的家人和親友逃離越南的往事，一時感動得暗淚輕彈。
可是，這一天布達佩斯東站又關門管控，不准許難民登車。從布達佩斯列車到達維也納的難民人數已縮減為已辦理登記的一百多人。據電視新聞報導，有數千難民、大人和小孩，有些也持有車票，不得登車，全部癱坐在高溫的布達佩斯東站廣場演變成等待、抗議、饑渴、中暑和焦慮的情景，也不見類似維也納或慕尼黑車站溫情補給的義工工作站或者慈善單位出現。廣場的緊張狀態繼續拉高，已經出現示威和絕食的事件。
布達佩斯東站閙得沸沸騰騰，布魯塞爾的歐盟政府才從夏季度假的甜夢中醒過來，接下來就仍然是開會，開會！
「都柏林難民公約
III」和第一難民收容所亂象
依照歐盟的「都柏林難民公約
III」（Dublin Convention III，1997簽訂，2013第三次修改），凡是進入歐盟區邊境國家的第一難民收容所的難民，基於人道救援，必須暫時收容，辦理登記甄別手續，等候分配到其他國家申請政治庇護。然而，歐盟内部二十多國，對依人口比例的收容分配額缺乏共識，且有甚多會員國為經濟弱國，自顧不暇。結果燙手山芋被留在希臘、意大利、西班牙和匈牙利，歐盟要求這些邊界國家遵守「都柏林公約」，未曾辦理審查登記甄別手續，不能把難民直接送去他國申請庇護。
布達佩斯失控的難民登記和臨時安置狀況，不是首例。除了意大利邊境的臨時難民收容小島照顧得最好之外，歐盟的幾個邊界國家都做得不好。
譬如，奧地利政府方面，把位於布根蘭省（Burgenland）的特拉斯基爾赫（Traiskirchen）小鎮邊界的第一臨時難民收容所，委託瑞士的私人公司執行，結果人數也超額，辦理得一塌糊塗，備受公議，承辦公司尚拒絕民間團體前來支援！奧地利已把獲得庇護資格的難民分送全國願意接納的城鎮照顧；維也納的樞機主教針對Traiskirchen收容所的亂象，最近也呼籲史蒂芬大教堂和地方教會騰出空間來分擔臨時第一難民收容所的難民作業。梵蒂岡的教宗也呼籲全球就難，給與難民人道關懷。
希臘方面，今年共有近十二萬難民從非洲及中亞從水路湧進希臘的科斯（Kos）小島，被分送多個小島的難民收容所。據今年八月中旬的報導，人口稀少的各島能力有限，收容所的住宿、衛生設備和糧食狀況都欠佳，造成一片混亂。
所有這些歐盟邊境收容所發生的混亂，都因登記甄別過濾難民身份的手續太繁太慢（如何甄別戰爭難民或經濟難民？），各國接受的配額與經費又一再爭議延誤，就釀成忽視難民人權的問題和國際政治的緊張！
德國的總理梅克爾於8月中旬曾大聲評論不符現實的都柏林公約，建議德國宜實事求是，因應人權需要而急速簡化甄別手續，並優先吸收敍利亞戰區的難民，不要再把燙手山芋丟給自身難保的歐盟國家。因此，近日的敍利亞難民已視梅克爾為大救星。8月31日的三千餘布達佩斯難民真幸運，那是千載難逢的列車越境到德國求生的機會啊！
在布達佩斯東站附近的多處牆壁上，被焦慮困擾在廣場的難民塗鴉書寫了許多感人的句子：
「對不起，歐洲，我們不是恐怖分子！我們只要自由！」
「我們當中有不少有用的好人！」
「我們爲何失去家園？」
「謝謝匈牙利，謝謝奧地利！我們會記住！」
「思考任何事之前，請先想自由的可貴！」
歐盟難民分配的爭議
根據聯合國報告，估計全球受獨裁者、内戰、恐怖分子組織威脅和迫害的逃難無辜公民，以中亞和非洲爲主（阿富汗、伊拉克、敍利亞、索馬里、馬力、 尼日利亞和巴爾幹的阿爾巴尼亞、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等國），難民從十年前的三千七百萬爬升到近兩倍的六千萬人。其中約兩千萬難民的龐大數量逃到戰亂地區的鄰近國家（土耳其、黎巴嫩、約旦、衣索比亞、肯亞等弱國）的難民營中。至今年爲止，十年來逃入歐洲申請庇護的，僅有五十至六十萬出頭的難民，其中有一半的難民是兒童。今年整年抵達歐洲的難民人數則暴增了二十萬，未來攀升的數量將更多。
歐盟多個國家的右傾政治黨派都稱這些在內戰中被恐怖戰亂毀家而出走的「戰爭難民」為｢經濟難民｣，尤其是對難民擁有（逃生必備）手機的批評，更顯出政客和保守人民的無知。不少保守的國民都爲了保住家園既有的生活水準而排斥難民，認爲歐洲社會正面臨失業和經濟蕭條的危機，並無餘力解決新難民的安置、健保、教育、宗教等就業輔導的課題和未來養老負擔的問題。更有可笑的奧國議員，在此難民存亡的急難時刻提出效法加拿大菁英新移民的政策，要對難民加以經濟發展考量篩選！德國的極右派分子縱火攻擊難民收容所的事件，更層出不窮。
根據專家對以上意見相反的分析，中歐國家面臨少子化趨勢和失業補助政策的困擾，青壯的難民新人口將可成爲產業振興和解決高齡化社會養老問題的生力軍。
目前歐盟的難民分配政策無法有效牽制各國，德國、法國、奧國、瑞典都算願意配合，二十幾個貧弱的會員國不提，英國和東歐匈牙利、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最不合作，認爲難民接收政策是歐盟各國自決的權利，不接受配額的中央決議。
此次是戰後以來最大的難民潮，正顯現了歐盟團結意識的薄弱。有歷史學者和文化地理學的學者指出，今天活在優渥水準的歐洲政治人物和人民，都遺忘記了二戰期間的歐洲難民潮的歷史和中歐地區從土耳其輸入大量勞工移民需求的歷史；東歐更忘記了在冷戰期間，中歐國家救援共產國家難民潮的歷史。以過去幾波難民潮的經驗，歐盟國家必定有能力吸收一兩百萬難民，且能解決輔導就業等適應生活的課題。人數最多的敍利亞難民，有能力渡海遠離戰火的，多數曾是中等階層的青壯年人力，比較容易適應和貢獻歐洲社會。
過去歐洲戰後重建時期需求大量勞力，德、奧、瑞士曾促意引進以土耳其人爲主的外勞，而且政策指出僅要低教育水平的工人，以免外勞產生過多要求，只希望他們來來去去而非為移民長居。以德國為例，依據人口統計資料顯示，1961年引進的土耳其外勞共有七萬人，到今天，由新舊移入德國定居和經過數代繁衍家庭的土耳其人口已達兩百八十萬，因爲過去引進低階教育外勞的錯誤政策，造成今天大量土耳其裔的德國人不能歸屬德國社會，但是經過幾個世代，其中也不乏土耳其裔的社會菁英。從德國最新的外人居留資料來看，儘管國内的失業人口高漲，2014年一年内進出居留登記的加減後的結果，就總共有五十五萬一千人之多。可見德國在非難民潮的正常時期也有高度移入產業人口（包括家庭）的自由經濟需求。
因此，德國總理有膽量獨斷，願意盡人道義務，大量吸收來自戰地敍利亞人和阿富汗爲主的難民。
難民步行湧到奧匈邊境
本文陸續追蹤布達佩斯東站廣場的難民管理失序的演變。9月2日在露天廣場逗留的難民繼續抗爭，因爲有五台國際媒體的電視鏡頭在現場，警察也不敢動粗。警察突然開放一班奧匈國際列車前來，數百人湧進車廂，車子啓動，但是開到半途的Bicske小鎮就停駛，原來警察要把難民送到該鎮的難民營，車上的難民知道被騙，拒絕下車和絕飲拒食。混亂中一名難民跳車逃跑，不慎跌落鐵軌死亡。
當日在布達佩斯東站廣場上的難民聞訊後，不願再等，有幾千人群起決定步行到奧地利。警察難以掌控失序的狀況，奉命陪伴群衆步行上路（匈方恨不得把難民脫手推給奧方）。難民拖男帶女佔據一條車道，順序走上最短距離的高速公路。匈牙利總理備受國際公議責備，奧國總理也遲不表態。老少婦孺費了七個鐘頭走了三十公里。沿途也有一些奧匈的民間好心人士以臉書號召私人汽車車隊把一部分婦孺難民護送到邊境。德、奧、匈三國元首才漏夜通話達成決議。德國願意接受非常狀況的未辦登記難民入境，匈牙利同意開出100輛巴士把步行的難民送到奧國邊境，奧國願意派車接到維也納，允許難民轉車到德國，並（爲了安撫奧國人民）聲明也歡迎難民自願留在奧國。
這一個混亂的happy ending獲得國際媒體與群衆鼓掌。
9月3日至5日總共有一萬四千難民進入奧國的邊境城鎮和西站，再陸續轉車到德國。天主教明愛會（Caritas）、紅十字會等多個NGO團體和民間自發組織在奧匈邊境城鎮、維也納總站、西站、轉德國的薩爾玆堡車站和德國的慕尼黑車站，分別對多批難民展現溫馨的茶飯補給、醫療和臨時夜宿照護，秩序井然有序。
可是，過完這一波混亂失控的狀況，匈牙利政府聲稱會繼續在南方的邊境建完水泥長城，管控難民從希臘經巴爾幹進入。歐盟首腦將在十月初集會研商最新的難民分配政策。「都柏林難民公約」仍然有效，審查登記甄別手續和遣返政策仍然要執行。
人道救援和貫徹人權的全球課題
有能力的難民才逃到歐洲，十年來，這一波歐洲約共有六十萬人的難民潮僅是全球難民海嘯的小浪；尚有兩千萬難民在中亞和非洲戰亂地區的鄰近國家難民營中。聯合國十幾年以來都無良策，只靠派出難民救援組織到難民營去做臨時的醫療等急難工作。
有政治家指出，巨大的難民潮是21世紀人道救援和貫徹人權的全球課題，不是歐盟内部少數國家的課題。在這難民絕處逢生的關頭，救援收容水深火熱中的難民為人道的第一優先，不能當作移民政策去爭論。
歐盟邊境諸多難民營的不善管理和布達佩斯廣場的happy
ending消息傳出去，難民們還會等十月的歐盟會議改善政策的結論嗎？奧匈兩國的首長都聲明，這兩三天的邊境運送滯留布達佩斯難民到德國，是「一次過」的非常辦法，一切要回歸「都柏林難民公約
III」的程序。可是，9月5日之後，每天都會有千百難民不認爲這是「一次過」的辦法。手機相傳訊息，大家不怕步行，都要走這條路綫到德國；匈牙利政府已經不再開出巴士把難民送到奧國邊境了。這一波歐洲難民潮不可能停住，德奧匈三國不可能長期如此解決，歐盟内部難協議，也無良策可施。
要徹底解決停不住的全球難民潮必須全球合作，協助解決這些國家的内戰和恐怖分子的問題。要用政治談判對策嗎？全面戰爭動員嗎？……無解！一切都是未來，目前只能做眼前的救急。
憶及四十年前的越南六百萬難民潮，自從1961年越戰爆發後，越南難民陸續偷渡逃到香港、泰國、馬來西亞和印尼等地，爆發了東南亞難民潮。至1975年北越戰勝，統一越南後，又帶來更大的新一波逃亡的難民潮。一場龐大的國際人道救援行動就正式展開。1979年一年內就有超過68,700人抵達香港，英國政府不得不號召全球大國簽署國際公約，並宣佈香港為遠東的皇家屬地香港為第一收容港。美、加、澳州、英、法等大國紛紛響應，各自接收爲數不少的越南難民。越棉寮的難民當年何其有幸啊！聯合國估計當年的東南亞難民可能共有六百萬，其中海上葬海的可能有一百萬人。以小小的香港為例，1975年至1999年總共有超過143,700名越南難民抵港，另67,000船民被遣返，第一收容港共接收高達二十萬名難民。東南亞難民逃生的悲歌，四十年之後的今天，還魂夢難忘！
爲何今日的大國沒有當年的全球性人道救援的豪舉？答案應是，今日的富裕國家的安逸狀況，已經有別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共體時艱和反共聯盟的團結。富裕國家的中生代國民未經歷過戰爭，很難體會戰地難民與政治迫害難民的慘狀，只想保住自家既有的美滿家園。近四年半的敍利亞内戰最嚴重，逃亡的難民已達該囯的三分之一人口，尚有人懷疑爲經濟難民。爲何曾經富有的難民（沒錢的難民只能逃到鄰近的國家或到處躲藏）都願意變賣、放棄自己家園的一切，包括帶著剛滿月的新生兒和孕婦，冒生死風險逃到陌生的國度，真要貪圖中歐「進步社會」的美滿生活？
我們都忘記了近兩百年的祖先們都曾經做過「難民」，有遷移到新大陸的革命式「移民」、仗著船堅炮利的聲勢到亞非洲謀發展的殖民式「難民」、兩次世界大戰受迫害和逃生的「戰爭難民」以及跨國公司員工離開事業家鄉外放的經濟「難民」……等等各種形式。
試想未來，只要歐洲鄰國發生一次核電厰的意外（希望不會），一夜之間我們都有可能會變成「核災難民」，能逃到哪裏？誰來接納我們？
我們今天能怎樣幫助難民？認清極右派的排外宣傳、支援人道關懷、捐獻、參加遊行、聯署救援、行有餘力則參與義工服務…
維也納瑪麗亞街難民人道關懷遊行
和西站難民服務站圖片，胡寳林攝。
2015.9.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