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辭（組詩）

●秋 日

比視線最先彎曲的是草

深秋時節，大地之上那些百轉的柔腸

開始反複晾曬腰身

回眸的瞬間，我發覺鴻雁已紛紛離去

這讓我想起多年前捧讀一封書信時

淚水竟比原草更易枯黃

日影搖曳。被收割的想像靜臥山谷

馬鞭牽著炊煙，跑出疲憊的夕陽

離群的孤雁再唱不出魂牽夢縈的長歌

馬兒流出的淚水令風兒立時亂了方向

我的手中，等一個人的酒竟燙了再燙

不是所有的北方都適宜翱翔

草場之外，總有孤獨的綠色拒絕失望

風愈吹，草愈低，心愈神往

不如飲罷一杯烈酒，披掛執拗的月光

追逐鄉愁，踏破風霜

●目 送

誰能收留，遠征的翅膀留下的涼

麥芒向南。所有的指向都是

相思的穴道，一點一個踉蹌

每一次目送都會引發追憶的汪洋

春來秋去，往來的穹宇原本就是個

彌天的翅膀——誰的翎羽

白過歲月的兩鬢飛霜

縱是所有的遠行都將歸來

遙迢的驛路仍經不住年輪的捆綁

每一次重逢都會激起

新攢的皺紋，拍打

起伏的胸膛

●一隻鳥

穿過夢境的鼻息比晨風發燙

朝露，惺忪的眸子裡仍還折射

半米暖陽。一朵花的蘇醒和一場夢的

遠去，太像一部影片才剛剛開場

一隻鳥，裹挾過濃的晨霧四處張望

遠去的人群轉瞬已隱入蒼茫

鳥的召喚竟毫無一絲悠揚

送別，在熟悉的故事裡變得了無想像

●蒼 白

你看不到的那些精彩

炫目過後，視覺被拖入後腦

一片空泛的海。泡沫的白不是蒼白

那裡的風暴只能讓追憶

心懷鬼胎。只是

你看不到的，蒼白的外衣退去

在蒼天的另一個空域，炫舞抑或

凝思的身影，翅膀，鱗片

足以顛覆了任何想像——

那穿越了墨守的意識的，霾

流星的屍骸。黑洞的澎湃

裂變從來都無關暗色

反諷一直在追慕雷電交織的痛快

而在火光之上，電光之上

蒼白，統領了所有的偈語和無奈

黑色的，憋悶的海

湧蕩太久就會讓迷失成為

最後的告白——

沒有什麼比蒼白更值得明白

●中秋辭

石頭在山坳打磨舊有時光

月光滿地。沒有人品嚐得起

被醃製的鄉愁，一種鹹澀的香

一座山只有一條路能夠唱出憂傷

風吹得太猛。那個心痛的方向

一年四季花開花謝，熱了又涼

有時候秋天不是真的枯黃

那麼多蔥翠被嚼出酸楚

一個中秋只能用一種孤獨守望

●版 畫

我數著雨點的時候

盼著月亮升起來。在你看到的

天上，所有的光亮和心情

都那麼乾爽

就像剛剛滑落在我髪尖的淚水

還沒來得及哭出聲來

轉瞬就已經風乾

這個中秋有點晚熟有點多愁

我原本想要理去長髮

卻被急切的北風吹散了劉海

衣領變高，手懶得擺動

香煙徑直被雙唇噙起

哈氣和煙霧混為一談

一直想問你那裡是不是雨天

一直猜不出月亮的背面有沒有思念

站在雨露和月華之間

我可能已經被切割成了一副版畫

油墨了陰晴，留白了濃淡

●秋 黃

多少秋黃可以收割了你

草根，草芒，草的歎息

風綰起褲管，遮著臉，掠過桑田

水的掙扎，抵不過漸染漸濃的

守望

村莊不忍在你的心頭打轉

老柳樹選擇了蒼涼

你的血地——掩埋了最後一件袍衣

在夜下，把迷失打扮成

無奈的悲壯

知了在唱。卵產在了河上

流落遠方的孩子

轉過水泥的橋墩

梧桐的葉子遁入

秋的白，白的霜

回望，穿不透執拗砌厚的牆

心力隨時下沉

淚眼總是憑仰視止息奪眶

——哪怕只有一滴

鄉關，即刻變得蒼茫

●給消瘦的秋穿上盛裝

你說你正在消瘦。在秋風的背後

大片的心事飄落下來

剛剛下過的一場秋雨

沒等到我握一下你的手

就打濕了整個離愁

在被撕破了真相的樹下

消瘦掩蓋了一切

我猶豫地走過你身旁的時候真想

大聲地喚你回來

像呼喚一個再也回來不了的春天

我在秋風的背後真想

讓葉子重新給一棵樹穿上盛裝

就像重新讓你再回暖了一樣

●披一身霜雪團圓

月老把他的霜期提前了

我還在我的夏季，煉製虛脫的鹽

長衣遮不住時序的更迭

北方以北，只剩我一隻離群的雁

驕陽只顧切割北回歸線。向南的

蒸發，勝過任何一次愛情的背叛

抑或讓流浪成雲，成煙

成遙迢銀河的泅渡，一尾相思船

今夕何夕，誰待夢圓

數過三萬五千盞圓月，又怎抵得

一場秋霜頃刻漫過了心田

誰肯舉手把心與心串聯

我不要近，也不要遠

只許你默默守在對岸等一場冰寒

我不泅渡，我不搖船

只待披一身霜雪，把你暖在心間

●回 聲

對著明月，將一杯老酒斟上

再扯下幾根白髮一一點燃

我不想讓對你的愁緒，總是瘋長

回鄉的路，早已經被我用淚水

漂洗得好亮好亮。每一次月圓它都會

變成惱人的弦，不住地在唱，唱

心被牽得生疼，感覺到處都是

密閉的窗。我憋悶著大聲地去喊

回聲竟只有一個字：娘

             2017.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