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節(組章)

 

立 春

 

我直想把你點燃,你這漫天遍野的雪色。

東風既吹。解凍的只是心包上輕浮的冰片,內心的更深處,仍還是三尺冰寒的凜冽。

我將雙手攏圓,托與唇邊,權當用自嘲的哈氣,取暖……

 

冬的邊緣。春埋伏在每一個可能融化的雪野之間。我踩下的,每一行探尋的腳印,始終沒有偏離了你的歸程,像是一隻孤鸞的追逐,只為一場熱烈的團圓。

只是,立春時節,我與你的距離,仍還間隔雪路三千。

 

遠,或者不遠。

心火已然令殘冰熔斷成記恨的片段。夢在回暖。相思且已潛遊。一條遲來的短信打在開滿春桃的手機上。我在迎風眺望的刹那發現,一行大雁的翅膀剛好跨越北回歸線……

 

我想。真的,我真想在這立春的節點上,把你這漫天遍野的雪色一一點燃。

爾後,靜靜地,借那火光,赴一場春意融融的,歡宴……

 

雨 水

 

    為一季的煙雨規劃一脈通途,一如為你婉約的意緒,譜出一闋和聲。

獺祭魚。候雁北。草木動。

徵候所謂,盡已洇濕夢繭,萌動於氤氳千里的煙雨迷濛。

 

岸畔仍還執拗於脆弱的冰凍。

冰下三尺,潛游的魚兒冷凝了水獺的祭奠;

霧凇深濃,即令北征的大雁模糊了身形;

雪野懷春,堅貞地自冷白的罅隙捧出蔥翠的證明……

 

我在畫圖的左側,畫幾絲細雨;在畫圖的右側,畫一扇窗櫺。傘,握在手中,等一個你,款款而來,化雨,潛入綠意婆娑的夢境。

抑或,就峭拔了那淺嫩的鵝黃,就滋潤了那無悔的青蔥,只待暖陽噴薄,霞蔚雲蒸,轉而從容地捧出這一場真愛的生動。

 

對你的告白,真的只想借著濕漉漉的春潮,說也溫潤,唱也晶瑩……

 

驚 蟄

 

驚心動魄——

萬物之心。天地之魄。

冬藏過後,夢已斑駁。大段大段的留白,開始隱隱乍現瑩瑩的綠色。山坳裡,幾塊愚頑的冰,緊張得要想就此爆裂。

 

脆響,預演了天幕未啟時的拍節。自遠及近,由緩到急,始柔終烈。像戰鼓,催促所有的夢寐盡皆醒來,披掛上陣,沐風櫛雨,燃旺熱血。

寫意的風,讓每一聲震撼都傳播得無比真切。山坳以遠,及至濃雲的邊緣,無不成為驚雷痛快的揚聲,即令每一絲草芒,每一朵雲翼,猛然驚醒,奪路而出,何其亢奮,何其熱切。

一隻鳥,銜起幾曾昏睡的三月,滿懷驚歎地譜出一支昂揚的歌闋。

 

此刻。天地之間已無須再去猜測,還有多少掩藏需要冰釋,還有多少沉淪需要燠熱。兩廂之間只須一個意會便貫通了心神,只須一道天幕便會驚雷響徹。

 

萬物之心。天地之魄。

只需一聲召喚,萬籟起而擊節。

 

春 分

 

春來至此,時已過半。

熟悉的庭院,轉而已多了幾羽早歸的春燕,燕叫呢喃。

柳絲掛在簷邊,像是幾許閑墨輕點,洇濕了這個春晨,再不肯乾。

更遠的雲端的雲端,隱隱的,似有雷電,閃了再閃……

 

我的畫,和畫中的我,只好交給平分春色的春光,做最中肯的評斷。或冷,或暖,或冷暖相宜,或陰陽各半——天始分,地了然。

心,又何必計較,何必盤算。

不若就因了這精確的白晝與黑夜,精確的月冷與日暖,精確的絲絛與歸燕,甘於留白,甘於凝神,甘於舒緩——

在心房的赤道上,將日影明晰地畫成一個,反光的點。

 

春光開始氾濫。無影的長勢。綠,臃腫了視線……

春燕的畫筆轉而伸到了雲端,它水嫩的叫聲像是剛好發現了一池端硯——它要用細密的點染,繪一幅仲春時節繁盛的畫卷。

我在它的畫中,同樣執一杆羊毫,舉手放牧春天……

 

清 明

 

一個輕易就會勾起思戀的時令。

不只是因了風清景明,不只是因了桐花薰染了舊夢,不只是因了剛剛的一場雨過,彩虹悄然勒緊了那道繫心的繩——在山外的山外的山外,你的歸期,早已化作偶然自此經過的風。

乍暖還寒。不是相思太濃抽離的那一絲冷。不是昨夜夢中的一場擁抱,醒來竟已轉瞬虛空。不是我站在山崗上大聲地呼喚你的名字時,回聲頃刻喑啞,淚珠俱已成塚。

我想你時,已沒有你為我撐起夢境的穹窿……

 

春也瘦。誰忍心為無盡的追思吐兩點嫣紅?

綠也囁喏,含在總想大哭一場的口中。像是你一直一直沒有回復給我的告白,如今已成為這世上何其溫暖又冰冷的秘密,被永久地塵封。

只是我無需開啟,皆因心早已貫通。

縱是陰陽兩界,仍可以託付彩虹——

只求能為我捎個話去:

真愛無界,此情生死相融;

風清景明,春深更待花重。

 

穀 雨

 

春已遲暮。那些急於綻放的心事,竟已謝了。

一個花季的背影,幽怨著杳無應答的鴆鳴,那麼瑣碎,那麼空濛。

可是啊,縱然我的到來已錯過了你的花期,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再續一場枝繁葉茂的生動?

 

竟不覺冷。

那麼多,風的密語,雨的唱誦,花的觸鬚,水的浮萍……一應追慕著接天連壤的暖意,只為著一場更其弘大的熱流而歡情傳送,鬱鬱蔥蔥。

抑或在更其繁複的執拗的伸展之間,綿密而冗雜的千紅萬紫早已把你的背影遮蔽成意識碎片的閃動。

我看不清。我好懵懂。

 

唉。

我必得知曉,有時候,孤獨的遠去,竟要直面勢不可擋的熱度飛升。像是一部跌宕的大戲,序幕尚未唱罷,滿目已是落英。那最先開放的一朵,冷豔得,一如夜無法收攏的流星。

可是一個春季消隱了,是否有更多的春已然完成了播種?

 

                                                           2019.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