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洋上空 向東方飛行的航機上, 除了用膳和睡眠外.其它的時間,他都在翻閱那本自己釘裝,精美的詩集 " 青澀的誓盟 " . 這本用廿年寫出來的艱苦的詩,每章每句都可背誦,每一個字都是心血所構成.
每一頁翻過去的都是往事,未曾翻過去的也是往事,往事春雲般的變幻難料.才闔上眼,雲煙般往事又清晰的 飛耀眼前了.........
故事就是這樣開始,他倆的相遇很平凡,平凡得像三塊錢一本的,環球小說裡的男女主角那樣,又偶然得像兩片雲彩的初見的自然無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每每深燈下,他把他們共享過的晨昏,片片還原在日記冊裡.
豈料一封家書使他的短夢破滅,獨居鄉間的慈母已替他定下了一頭親事,是鄰居的好女孩.在不能違背孤兒寡母相依廿年之大前提下,一切只能瞞著她而秘密進行.婚禮之後,他攜帶兩個女人回到大都市居住,而他們倆情愛像舊日晨昏一樣依然無間........
不久,她在使君有婦走漏的風聲裡,毅然辭職而且搬離了舊居,使他一直無法尋找得到其影蹤.他卻在一場戰亂中不得已攜眷逃離了家園.
若干年後在陌生地機緣遇到的同鄉人提供了久渴的音訊.她在戰後嫁了人,由於宗教不同使她飽受夫家欺負,連居所也無定,常常須帶著女兒於都市與鄉下之間奔走.在添了兩個孩子之後,丈夫竟然變了心,她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家,遷到現在之新址..........
得訊後,廿年來他俏俏地不斷接濟與問候,回音卻簡短得出奇, " 收到了 " 或 " 好 " 等數字而已........
詩,就在此時開始重寫.他已作了一個打萛,肯定總有一天會回去告訴她 : 沒有與她共聚的日子是如何難度.而昔日共度過的晨昏都一直尾隨著他.詩集中每一隻字都是從心底掏出來的.他將會放棄一切回居故地,讓青澀的山海盟不再青澀.
醞釀已多年的夢想即將實現,他一直心氣和平好整以暇 的翻著詩集, 但在漢城轉換航機時反而沉不住氣,廿年的情感由等待至漸漸沸騰,因為改變一切之倒數時刻在還有兩個小時多之後.
在酒店登記房間放置行李後,他立刻雇車照珍藏的地址前往. 一 家二層高樓房建於街角,樓下是小雜貨店,店內一個女青年欣然出迎,奉茶後連聲抱歉說母親剛好病了正在樓上休息.
他放眼樓下三分之二深處一布幔間橫著去路,忖道應是上落樓梯及廚房所在.渴望之情猶然而癈, 他強忍住了,不能失禮於小輩.
接連三次拜訪都遭到婉拒後,一顆一直不變的心換得如此回報,真叫連續兩晚的失眠叫屈,廿年的夢縈魂牽使他毅然要一探究竟, 遂不顧攔阻的往裡走.當他掀開布幔時,整個人霎時變呆了.一個記憶裡依稀可辦認的瘦削女人,清楚的歪臥在斜建的梯架下水泥地上,口角流涎,彷彿睡著了,樣子教人讀著難過.
一個旱雷把他轟得無力支撐的扶著壁間滑下跪倒地上,兩眼淚水盈眶,半響,痛心的膝行上前,伸手替她把掀起的上衣拉下遮蓋露出的肚臍.三個年青人也掌不住相擁著哭了,低聲,是怕吵醒正酣睡的親人,
意想不到奔馳萬里回來目睹如斯情境,作兒女的竟忍心讓慈親睡在滿是塵土地上,連一張薄被也沒有蓋上,帆漲的憤怒教他再難以控制緒
"你們竟然如此照料老人家 ? "
年青人耐心地婉轉詳盡解釋 : " 母親在長期的精神壓力折磨下,獨自攜養我們三人,不久就得了失心瘋,時發時愈,需長期服藥,病發時就地按著灌藥並不敢隨意移動,廿年來有賴相助始能長期藥物不斷,生活無慮.您懷著滿心喜悅心情回來,不想使您失望而去,故此數度阻拒,一直以來代她寫回信都感到難以下筆.........."
次日見面時,她精神恢已復如常,久違了的笑容重綻放唇間.在長長的細談中,他才意識到她一直堅持不願破壞他的家庭,跟以前毅然辭職一樣的決心,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能夠重逢已是上天的憐憫,其它,她不再苛求了.
烙得心版好深好痛的廿多年情,已於慢慢理解中稀釋如窗外薄薄的雲片.
在回程航機上一如來時,靜靜地翻閱那本親自釘裝精緻的詩集.他不想擾亂她已習慣的平靜生活, " 青澀的誓盟 " 終於沒有送給她作為紀念.
OCT 10, 2004加州橙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