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最愛你的人

 

年輕時候的愛情,大都喜歡是轟轟烈烈,驚天地泣鬼神的。如果收穫的是一份不溫不熱的愛情,總覺得少了刺激的元素,甚至會輕易地捨棄。而有誰想過,年老以後的愛情是什麼樣子呢那時的愛情多半已轉換為親情,或者說是最後的陪伴了。

 

年老的相守,更多的意味著精神風險的壓力與承擔,拋開生老病死所要承受的財力和物力我知道她已經足夠堅強,堅強的也可能在一瞬間倒下去。年過七旬的她,在晚輩面前一直隱忍心中巨大的傷痛,不致情緒失去控制。可是當渾濁的淚水從乾涸的眼眶流出,失控的抽咽聲刺痛晚輩們不知所措的心臟。而就在這一瞬間,你會覺得語言是真的蒼白,止不住淚水和心痛。所有的安慰都抵不過她哭訴時緊握她的一雙手,儘管你並不知道緊握這雙手能傳遞什麼樣的力量給她,但是你只要緊握著這雙手,要相信結果總是好的。

 

她從前是一名兢兢業業的人民教師,有健康乖巧懂事的孩子,有帥氣責任心強且愛護她的丈夫。只是後來,等到子女已成家立業,等到她和他也已退休,終於可以閑下來了,終於有時間看門前花開花落時,他卻病倒了,而這一病就是十三年。這段光陰裡,醫院取代了她常居的家,她的滿頭白髮也不再晶瑩,她的笑容也越來越少,而他卻越來越沉默,甚至不願意同別人打招呼,身體也越來越單薄。值得慶倖的是,上帝對她關上了一扇門卻也為她打開了一扇窗。陪伴她的是子女的堅強後盾,使她不放棄的是對生命的敬畏,還有對他的不離不棄。唯一使她欣慰的是,所有擔心受怕的經歷都能將他一次次從生死苦痛的邊緣拽回來。

 

談及他日漸惡化的病情,花費過百萬的醫藥費,日漸被拖垮的家及拖累到孝順的子女,她的心力憔悴深深刻進每一道皺紋,每一根白髮裡。最後的最後,她終是忍不住落淚了,作為晚輩不能安撫卻植入骨髓的痛竟無法釋懷。十三年啊,彈指一瞬,於她來說,卻是度日如年,即使作為她最近親的晚輩,卻也無法體會她的痛楚。當她將減痛後的場景,輕描淡寫的訴說出來,依然觸動到自己和晚輩的淚腺時,這一切遭遇和磨難是還是遠遠都沒有結束的。

 

父母在,不遠遊,如今看來這分量是如此的沉重。從前只想著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能飛多高就飛多高吧,總是以遠方的遠方才是夢想的所在地。而未曾想過,年老以後的父母也是需要陪伴的,特別是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獨自一人撐起一片天,撐起一片忠於自己,忠於感情,忠於當擔的天空,將十三年日日夜夜的陪伴,將十三年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膽,化作苦澀的咖啡一飲而盡,直面病魔直面慘澹,積蓄力量收藏溫暖,勇敢前行。

 

也許未來的路途遙遠,年過七旬的她必然面臨更多的艱難險阻。可是,她有他有愛有可以抵擋一切的力量, 而他有這世間最愛他的她。

 

漫長的歲月裡,她用行動向晚輩向世人闡釋了愛,闡釋了多麼溫暖多麼堅強的信仰!

 

 

淒涼的天堂路

 

那一天,是公司體檢完畢的第二天,我接到了醫院癌症晚期的通知。瞬間,我感覺整個人從雲端墜入了萬丈深淵,平時回家十分鐘的路程,對我而言卻艱難的像走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敲門的那一刻,我迅速的折好病危通知書塞進錢包的夾層裡,努力地佯裝很快樂的樣子。如同往日下班一樣,做晚飯的妻子穿著圍裙打開了門,兩歲的兒子咿呀喊著爸爸從他奶奶的懷裡飛奔過來,他爺爺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堂堂七尺男兒的我,抱著兒子卻是撕心裂肺的難受,眼睛裡也升起一團濕霧,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好像下一刻就是生死離別。我很快的調整好自己的失態,簡單問候爸爸媽媽後,讓媽媽領著兒子繼續玩,換了鞋子洗手去廚房幫妻子做飯。

  

看著妻子忙碌的背影,我從後面緊緊擁住了她。這個我深愛的女人,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曾幾何時我卻忙工作忙人情世故,很少陪她甚至忽略她。一直以來把她對孩子的關愛,對爸媽的照顧,對這個家的付出看成是理所當然的。五年的時間已經使妻子從一個青春少女成長為堅強、擔當且溫和的人母。我不管不顧她的小聲抗議,就這麼抱著她,緊緊地抱著,這些年沒有的擁抱這一刻全都還回來。想到醫院的通知單心隱隱作痛,擁抱也愈來愈緊。直到妻子嚷嚷著說弄疼她了,我才恍然醒悟,鬆開去幫她摘菜。

 

    妻子是個敏感的女人,平時的我很少會這樣,也很少主動去幫她一起做飯的。妻子滿臉質疑,憐愛的眼神瞅著我,很沉重地說直覺告訴她我有事瞞著她。我努力地壓制了自己的情感,給她呈現出平靜如水的樣子,嘻嘻哈哈跟妻子扯東拉西轉移了話題,她大概是忘記了所以不再追問。平日不曾感覺到不曾珍惜不曾在乎的,今天看來,這一切對我格外的奢侈。

 

    晚飯後,我沒有直接進臥室去玩電腦,主動提出去洗刷碗,以至於妻子和媽媽都開玩笑的說,今天早上的太陽果然從西邊出來了,而我卻感覺快要哭了,體內的血液排山倒海的再翻騰,久久不能平息。廚房整理好後,妻子提議家人一起下樓散散步,這是唯一一次妻子提出晚飯後散步,我沒有拒絕沒有推脫,她話一出口我便條件反射的就答應了。

  

    六月的晚風拂面而過,柔柔的風吹進了心裡。我抱著兒子,妻子挽著我的胳膊,爸爸牽著媽媽的手,漫步在社區旁邊的公園小道上,繁茂的綠樹,火紅的花兒,青青的草地,三三兩兩的路人,一切是那麼的美好祥和。我忘記了自己要離開的事實,心中滿滿的全是幸福。妻子惹逗著兒子說,我們的寶貝要好好地,一家人永遠幸福快樂的生活。淡淡的憂傷色彩極深極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刺進了胸膛。這一天,世間的萬事萬物不在是過去二十八年我看到的樣子,每一處景物,每一句不經意的話語濃墨重彩塗寫了悲傷,瀰漫了深深的沉默和無言的沉重。儘管我偽裝的很好,欺騙了所有人,但是騙不了自己。
  

    夜深人靜,被我纏著說話的妻子早已進入了夢鄉。我輾轉反側,卻難以入睡,聽著妻子均勻的呼吸聲,想從前都是她晚上纏著要跟我說話,常常第二天早上埋怨她還沒說完我就睡著了。長歎一口氣,看過熟睡的妻子,心卻是更加的煩亂,同兒子爸媽一起的生活,像一場無聲的電影閃現在腦海中,誰在導演著這場電影?我的人生真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嗎?蒼老的爸媽,年幼的兒子,單薄的妻子,上蒼你是多麼得不公,我若離去他們該如何生計該怎麼辦?我真的貪生,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還有很多心願沒有了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昏昏沉沉的睡去了。等我著眼睛,從這一場沉沉的夢中醒來的時候,迎接我的不是透過窗戶那一道刺眼的陽光,而是上帝,他推醒我,毫無表情的告訴我要跟他一起上路了。
  

    上帝來接我走的時候,我皺著眉頭回憶了好久的時間,才想起身邊除了數日以來照顧我的護工,再無一人。前一天我還同媽媽講我要理一個自己喜歡的髮型,還要回家住看看兒子。如今看來,這些願望都不能實現了,上帝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的催促了。我留戀的掙扎著,使勁長著嘴巴呼喊著,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費力舞動的胳膊被護工一次次放回被子,我的眼神發出祈求,我想他是懂我的,護工回應我的確是深無底洞的沉默,轉身抖動的手摸索出一根煙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自己是該離開了,最後的努力都是無濟於事的。眼睛微微閉起,默許跟上帝一起走的那一刻,我聽見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恍如隔世。我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表姐,那個跟我從小玩到大的美麗女孩,也早已為人母,此刻她哭得稀裡嘩啦,不斷的喊著我的名字。我想抬起手想為這個勝似親姐的她抹去淚珠,就在我抬手的那一刻,上帝硬是把我強拉走了。表姐開始嚎啕大哭喊著大家進來,這時我看到了老淚縱橫的爸媽,不懂世事的兒子,眼睛腫的如桃核的妻子。

  

我的身體變得很輕,跟隨上帝飛出了窗外,一切都結束了!  

 

                                              2017.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