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膠園

              

父親在老家買下的五畝膠園,每日可收三到五張膠片。

我們住的鄉下座落拉讓江畔,取名蘆岩坡。坡民清一色閩清福州人,且多帶親戚關係。家家戶戶擁有或多或少膠園,晨起閃閃一盞兩盞油燈,微弱的亮光叢林裡忽隱忽現。勤勞的家庭以割膠為生,全家動員,最勤的章家一日可得二十到三十張膠片,白花花掛滿兒根竹竿,是陽光下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章家二媳婦小珍最勤勞。凌晨一點已經見她在膠園裡幹活了。小珍人安靜少話,膠房裡見了面笑一笑,叫一聲阿嫂阿伯,又顧著忙去了。母親頂喜歡小珍,常常要為小珍打抱不平。因為小珍的丈夫帶點痴呆,嘻笑笑地老愛外面逛,不管家裡事,其實也輪不到他。他在家裡並不得寡母歡心。大哥跑船常年在外,最小的弟弟阿炮是母親偏愛的心肝,三十未婚,四處托媒婆找對象。挑剔得很。

這些都是母親在膠房裡聽來的閑話。母親怕黑,天濛濛亮了才敢到膠園裡去,後來膽子大了些,最早也過了五點鐘戴著頭燈去膠園。有一次風大,頭燈帽沒載牢,斜歪著跌了下來。母親一頭油,頭髮都燒焦了,這一驚嚇兒乎病倒了。恰巧父親回來,心疼得很,再也不許母親天未亮到膠園去。父親在外坡做土產生意,與人合伙,有意要帶家人同去住在一塊兒。母親嫌那地方偏遠,又雜著其他籍貫人士,還有土著,母親覺得落了單,而且孩子們都小,自個兒照顧不全。

鄰舍都笑母親有安樂飯吃,割膠只當玩耍。因為每一次膠房烘膠片,算出來總是母親掛尾。半綑到至多一綑,五六十斤吧,那比得上人家十二十綑,幾百斤的?母親偏不愛聽這話。有一年還賭氣拿了另一片別人的膠園來開工。熬不過半年,倒把自己累病了。父親生氣了,親自到園主家辭了,還把母親的膠刀都收了起來。

外婆與我們同住一坡。跟著舅舅一家過日子。外公不常同住,反正別村他另有一家。

那是外婆說的。母親和舅舅都不信,說外婆患疑心病。外婆常來我家,小住五六天,長住一二月。父親和外婆格外親,照外婆的說法:我這女婿待我比我閨女還好!母親聽了只管扁扁嘴,不理她。父親不在家,各項大小事也真離不了外婆。

母親照常天亮了上膠園去割膠,門前也就照常曬著三兩張膠片,散播著嗆鼻的膠醋味。我們一群七個小孩也跟著一天天長大。

後來我們真的跟著父親離開了蘆岩坡,離開了自己的這片膠園。母親不再割樹膠。她在父親的土產店裡做買賣,聽著人家叫他頭家娘。漸漸地除了福州話,母親學會了其他的方言,包括土著的土話。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起來也不過是昨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