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走白沙鎮

 

 

    去白沙,是我們此次麗江之行的自選動作。

    返程那日,乘坐的是下午的班機,早上閑得無事,幾個報社老總相約去白沙鎮看看。若以知名度和熱鬧程度而言,首推麗江古城,其次是束河古鎮,白沙則知者甚少,行人寥寥。以致於出租車司機一路不停地對我們抱怨:“白沙有什麼好玩的,就幾幅壁畫而已。到麗江,茶馬古道倒是值得一去!”他極力慫恿我們改變行程,見不為所動,才悻悻作罷。

    其實,司機口中不屑一顧的白沙壁畫卻是好生了得。行前我曾看了一些史料,也知道個大概:這白沙鎮是納西族最早進入麗江壩子聚居的古老集鎮之一,也是木氏土司最早的發祥地。明洪武年間(1368-1620),木氏土司邀漢藏白納西等族畫工,在麗江一些佛寺、廟宇和木氏故宅繪壁畫,其中以在白沙大寶積宮和琉璃宮的壁畫,規模最大,數量最多,習慣統稱白沙壁畫。麗江壁畫歷經數百年至今,多數毀壞,現僅存57幅,其中白沙就占了12幅。

    來到大寶積宮,除我們一行四人外,只有六、七個老外神情專注地聽導游用英文講解。這老外與國人就是不同,國人似乎更喜歡游山玩水,注重的是欣賞自然風光,而老外則對這些民族文化更感興趣,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著,我就見幾個老外還不時在本子上記些什麼。

    也難怪,白沙壁畫還是很有些說法的:國內其他地區所見古代壁畫,多為單一宗教題材,白沙壁畫上卻是佛教道教和喇嘛教三神並存,各教揉合,並有仕農工商等百工人物和勞作場景,甚為特殊。學者認為,這與麗江所處的地理環境,納西木氏土司兼容並包的開明政策,各民族雜居互相依存的社會生活有相當關系。可惜那日雖是晴天,室內的光線多少還是顯得有些暗淡,我實在看不清這壁畫都畫了些什麼,自然也就無法品味所謂的人物生動、色彩絢麗、技法流暢諸般妙處了,此為一憾。

    從大寶積宮邊上的小路出來,我們就轉到了白沙古鎮。看來司機的話也並不全是誑人的,這白沙古鎮除了壁畫有少數跟團游客按既定路線游覽外,真的是人跡罕至。因為知道白沙古鎮的人不多,也沒有投資商進行旅游業開發,所以這裡的民居基本上還是保留了原有的風貌。雖然不足五百米長的狹窄主街兩旁也擺了些出售的小紀念品,但鮮有人問津,整個古鎮透出的是一種寧靜和安逸。不像麗江古城,店鋪林立,酒吧密集,嘈雜的很,古意已蕩然無存。

    我們任憑興之所至,隨意進入農家逛逛,那些帶有濃郁納西風情的物件總是引起我們的好一陣猜測。不覺間,見一家門前掛著“沙蠡書屋”的匾額,細看是著名詩人流沙河先生的手筆。於是心生幾分好奇:這位當年以《草木篇》名世的詩壇怪傑何以屈尊在此偏僻滇西北小鎮留下墨寶,這沙蠡又是何許人也?便進去看個究竟。一個身材矮小、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迎上前來,熱情地向我們介紹起來,我們這才得知這沙蠡原是該男子的大哥,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寫作研究會會員,曾任麗江地區文聯副主席兼秘書長、麗江地區作協主席等職。

    我對這些虛銜並不感興趣,我急於想知道的是他都寫過哪些作品,就信手拿起書屋裡一本評論沙蠡的專集翻看起來,這不看則已,一看,就確確實實把我給震住了,我只能說自己實在是孤陋寡聞,枉為寫作中人。所以還是贅述幾句:沙蠡,原名和尚庚,195312月生於麗江縣白沙鄉三元村。從20世紀80年代步入文壇以來,已創作發表了大量的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出版了28部作品集。白沙位於玉龍雪山腳下,這裡的鄉民們站在自家的院門內就能眺望山頂上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玉龍雪山天下絕”,綺麗的家鄉風光,多彩特異的納西族文化,早已在不經意間融入了沙蠡的生命之中,使他還在少年時代就萌發了夢想,要用文字來表達對這一方土地的熱愛。盡管後來他命運多舛,工、農、商、學、兵、政等各行都經歷了一遍,體驗過太多的大起大落、挫折磨難,但他對文學的熱愛始終不渝。迄今為止,他已發表了兩千萬字以上的作品,在沙蠡的筆下,幾乎所有的人物、所有的故事、所有的風景、所有的情感都是來自玉龍雪山,來自麗江古城,來自納西民族的,難怪有人評論說:沙蠡的作品,就像納西文化的“百科全書”,是深刻了解麗江的“必讀之書”!這也就不難理解男子提起自己大哥時是何等的自豪與興奮,口若懸河甚至還帶有那麼一點炫耀的成分。其實,有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大哥,即使他在客人面前吹得過份一點也大可包容。

    我聞之肅然起敬,便問:“沙蠡先生現在何處?”這一問不要緊,剛才還是喜形於色的男子頓時神情黯然:“他已英年早逝了,走時才50幾歲啊!” 男子不停地說起沙蠡先生生前幾乎是筆不離手,常常是殫精竭慮,通宵達旦,最後是一聲長嘆“他是累死的啊!”,一行人也為之扼腕嘆息。

    離開書屋,我們邊走邊與司機打趣:“看來你們的大哥都挺厲害,算得上是一方英才,你們自己倒是相差太懸殊了!”此前司機曾向我們提及他大哥當年是麗江的高考理科狀元,本碩博連讀,現在上海的一家跨國公司任職,所以此話也算有感而發吧!司機憨厚地一笑,自嘲道:“我媽說我們一家讀書的天賦全給我哥一人給占了。”

    談笑間,驀地聽到一陣樂聲悠悠傳來,在老街盡頭臨街的一處民宅裡,一群本地的老農正在演奏,門前立著一塊介紹納西古樂的木牌。納西古樂,我們在麗江城裡的影劇院看《麗水金沙》大型表演時曾聽過這被著名學者任繼愈譽之為“曠世絕聲”的人間天籟。雖然只有短短的兩段,但那都是經過幾百年的傳唱沉澱下來的精品,每曲終了,掌聲不絕。而演出時那些年過古稀的樂師們身著構圖奇特的民族服飾,神態安詳,溫文爾雅,古風盎然。因在舞台上演出,加上燈光的效果,實在是美輪美奐。而現在我們所看到的確是最原生態的演出,老農一身粗布衣衫,手執古老的樂器,傾心演奏著。這樂音透出古樸和純真,傳統而又親切,有一種直逼心魄的震撼力。這源於納西人民對真善美的追求,更源於他們對美好生活的感受和珍視。藝術本無需非得分個高下,舞台上的盛大獻演與市井裡的自娛自樂,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我們應該感激的是他們對本民族音樂同樣的一份熱愛、堅守與保護,這也許就是納西古樂歷經劫難仍生生不息流傳至今的原因吧!

就這樣散淡地在白沙古鎮裡漫步,完全沒有先前在景點時的疲於奔命。這個並不顯山露水的小鎮,卻隱藏著很深的文化底蘊,而又毫不張揚,那份淡定與從容就像玉龍山腳下清冽的雪水自然流淌而來,在它的柔波裡,我真想成為一棵搖曳的水草……

 

                                2010.10.27寄自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