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不到六首

●風起圓通寺

圓通山一夜之間紛紛落葉圓通寺

早起的一個男孩正在忙著打掃

山雨欲來

提雲的塵垢滙入太空

輕浮不墮，高出寺院高過山

簷鈴乍響，驚飛亭下的幾隻野鴉

那個男孩子憇帚呆望：舞葉

仰對巨靈揺頭苦笑

最後，落葉還是停留原地

祇不過曾在佛前婆娑

          一玖八貳年四月一日。昆明

●江行望大佛

空山之中，在空山之中

不知何來激流急響，咽於危石

眾蠡測海，不知驚濤駭浪

難以㹠讖風，難以鼍觀雨

終以海逸和尚的天斵神剜，經九十年後

巃嵸石佛出世，一尊相處水雲之間

佛腳下，一條清壑湛澈

滙合了青衣江、大渡河和岷江

我泛舟到不遠處參佛

水不深，還可蹚過浪靜的沙洲

詳望仰瞻佛是一座山山是一尊佛

善跏趺坐，雙手撫膝

憑高環顧三溟和浮槎

          一玖八貳年四月八日。樂山

●凌雲禪院放晴

飛凌至江面上的蕩雲跟一道鐵索的吊橋

搖擺渡我，引來犬吠幾聲

未脫簑笠的村童擡看雨停

須臾雲去，白日來，撥開翳霞

山門頃刻顯升又放晴

旭日噴薄，紫氣掩映禪院的紅牆

泬寥的霽光，下瀉翠微

絢嶺再次掀起鳥影，谷音滴滴

翺翔的歌聲祇有藍天聽得最清

在山中的靈寶墩上，沉寂了琅琅書聲

當年漩澓傳誦，岷江上

一個禮部尚書曾經在此借地辦學

那人，祇緣身在此山中，是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之後，我在彌勒大佛的腳下

諄諄承誨，望雲一眼

雲在眼前，望雲兩三眼

雲在天邊，望雲億兆眼

雲深不知處

          一玖八貳年四月九日。樂山

●寶光寺

山群看我在芷野歸還

容我擷得一片山光

以慰入蜀的一腔孺慕

今朝進寺，我靜觀佛首泛起韶華

若然此刻，雨落在天竺

寶光往恆河，很快，將不到一剎那

是百千萬億大毫相光

          一玖八貳年四月十一日。成都

●歸元寺的晨鐘

寺門的暖日，乃鵠鷗自長江澆漓銜來

這一撮光陰輾轉負托，在一記的晨鐘

能推到幾遠就幾遠

遠至千百年後

鏜鏜，如是一片清明

天籟會在心中歸元

          一玖八貳年四月十九日。武漢

●少林寺藏經閣

山線曲迴和車程盤錯，結緣在嵩山的腹地

還見少室峰；如今我是個適時到訪的舊客人

三十五年前本想叩門藏經閣，僅見礎石幾片

此行少林，第一步趨往中嶽的書房

一個個禪宗和祖師降世傳燈

觀大千、小千、我自觀於盈室書籍

而我自省，是幾個灰衣的出家人

也是酒病和賭瘟和山癡

短暫剃度，癮以為戒

戒酒、戒賭、戒慎恐懼

犯清規者必須收拾山房

誦讀戒律、觀摩易筋經

各自修行，並不拘蹙

畫中的二祖引渡我

在三十五年前的立雪亭外

窟室內，空空，一個潛藏思過的僧人

在大寂靜中坐悟蒲團，面壁九年

落影積存在石，即是佛影

而千多年後的我，從佛印來到聽經的道場

從坐悟到聞法

飛濺的瀑布卻是我聆聽得到的偈語

川上，群鶴平飛

涓涓臨流，嘯舒乘化

就在我逃禪面瀑的時候，達摩持杖航葦而來

山水玄機，無我自在

有一幅本來如是，我心中的佛畫

        一玖八貳年四月廿一日。洛陽

        二零一柒年九月。重遊嵩山

        二零一捌年四月七日寄自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