竿蘆葦共白頭  2023.10.26

 

山坡上大片的蘆葦，如起伏的波浪，被風趕進了詩意闌珊的深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秋水茫茫，葦叢幽幽，嘹亮了一部千古傳誦的《詩經》。這個時節，百花開盡，落葉紛飛，一切正走向衰微、殘敗、蕭條、凋零，而蘆葦卻是一道不該錯失的獨特風景。蘆葦的美麗，只屬於深秋。看蘆葦，也只能在深秋。如同看人生，要看中年成熟的風景。

 

那被春風催生夏雨滋潤的蔥綠，在寒風冷霜中一點點泛黃。纖細而瘦峭的身姿，亭亭玉立起風姿綽約的高度，一竿竿彼此獨立，一簇簇相偎相依，與秋風拔河，與雲天對語。“連素穗，翻秋氣，細節疏莖任長吹。”風在葉子上沙沙地走，那婀娜搖曳的身姿，隨風飄逸的景致，優雅而美麗，清淡而質樸，柔韌而堅挺，默然卻震撼，單薄卻茁壯。在這遠離塵世喧囂的大山中，蘆花兀自而開，與世無爭，蜂蝶遠離，怡然安寧。那穗狀的花序和毛茸茸的蘆葦花，就像風把碧空的朵朵白雲剪裁下來，掛滿高挺的葦杆，細如棉絮，柔如羽翼，輕盈、素潔，共霜雪一色，與秋風齊飛。

 

臨風造就蘆葦的魅力，思想形成人類的偉大。這時候，總是不由想起西哲帕斯卡爾那句經典的名言：“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生命如同蘆葦，纖細卻豐盈，脆弱卻堅韌，渺小卻倔強，縱是壓傷，也折不斷一根清瘦的骨頭。或許，無論多麼孱弱的身體裏，都藏著一顆堅強而執著的心。葦杆向上，採擷陽光溫暖的力量；葦根向下，吸吮大地深邃的營養。一串串蘆花，彷彿是大地用《詩經》裏遞出的莖杆舉起的獨白，敘說著歷史的深邃與滄桑。置身蘆葦叢中，蘆花就如思想的花朵，綻放得平實而豐富，樸素而熱烈。

 

蘆叢深處，一定有某種神奇的力量，以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在牽引著你我充滿期待與嚮往的目光，搖動著、召喚著或沉睡或彷徨的魂靈。至少，一陣秋風拂過，陽光下搖盪的一簇簇蘆葦，總會用最輕的力量，撩起許多令人心曠神怡的旖旎，或幾行意象蓬勃激情昂揚的詩意，或多少往事瞬間淡若雲煙的消怡，或些許不期而遇的驚喜。就像葦叢中驚飛的小鳥騰空飛去，那潔白的羽翼從心靈深處輕柔地掠過，帶來最開闊、最柔潤、最純淨的愜意。

 

一竿蘆葦，猶如一支畫筆，畫下秋風秋雨，畫下秋色秋意，畫下秋味秋趣，也畫下這天地間匆匆而過的我和你。此刻，清風在飛，蘆花在飛，白雲在飛，陽光在飛，燕子也在南飛，時光依舊在飛。這一竿竿迎風挺立的蘆葦，就像哨兵站在季節更替的路口，是秋天裏最後的堅守。

 

因為，蘆葦白了頭的時候，冬天就不遠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雪，一定正趕在路上。當然，《詩經》裏那一樹夭夭灼灼的桃花，也同樣正趕在路上。

 

蘆花正開，時光靜好。且以朝聖的腳步，不懼暮秋，攜霜而行，與一竿蘆葦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