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詩歌的語言困惑:

 

“苦水”與“口水

 

 

毫無疑問,一切文學作品都靠語言來敍述描寫,並表達作者的思想和感情。高爾基曾說:“文學的第一個要素是語言。”“語言是一切事實和思想的外衣。”(高爾基《論文學》332頁)詩是一種濃縮的藝術,應是用最凝煉的語言來抒寫最複雜的情感。詩人公木曾說過:“文學是語言的藝術,特別是詩,它是經過提煉的最精粹的語言。語言的選澤應該是和詩的構思、和詩的形象同時到來。離開了音節就沒有了音樂,離開了語言就沒有了文學,特別是詩。”(公木《談詩歌創作》上海新文藝出版社)可見,詩人有無創造的才能,是否能創作出感人的詩章,往往體現在其語言的運用和表達上。


   
詩歌語言無疑必須具有強烈的抒情性、新穎的形象性、高度的凝練性、豐富的含蓄性以及鮮明的個性等等特徵。但是,詩歌創作的實踐表明,詩歌語言的選擇和運用原本就面臨一種無法逃避的困境:一方面,詩歌的語言必須是一種含蓄的表達:另一方面,又必須明快,讓讀者能夠看懂。詩歌語言正是在含蓄與明快這兩極之間尋求一種恰如其分的對接,譜寫出動人的詩章。

 

遺憾的是,當我們瀏覽當代詩壇的時候,卻十分明顯地感受到當下的詩歌語言,一方面,是艱澀難懂的“苦水詩”。我之所以稱其為“苦水詩”,是因為讀這樣的詩歌實在是一種“苦差”,是一種“受罪”。縱使你無論如何“苦思瞑想”,也根本不知道我們的詩人要表達什麼。不錯,詩歌要求語言精煉,要求有更多的言外之意,韻外之致,弦外之音,即我們常謂之為含蓄。但含蓄不是晦澀,也不是深奧,而是詩意的濃縮與曲折的反映。那麼,當下的詩歌為什麼如此艱澀難懂?從寫作技巧或者說從表面來看,是不少詩人在用意象的堆砌和雜亂的語言魔方掩飾著靈魂的空虛,但從創作主體的觀念體系或者說從本質上來看,他們只是用玄妙的哲學思辯營造著個體的精神巢穴,詩人的觸鬚越來越蜷縮、聚攏向偏狹的一隅,而倒向了所謂推崇自我抒寫個體的極致。詩,不再是社會秩序離析和重建紛紜更迭的折射,不再是歷史轉軌期國民靈魂震盪和裂變的標本,更不是生命的真切體驗和時代精神的再現。詩,已經異化為詩人的調侃遊戲和插科打諢,異化為對生活的戲謔和對藝術的褻瀆,異化為一種遠離大眾、遠離現實、遠離生活的無根浮萍。不少詩人只是用所謂玩世不恭的超然和自命不凡的清高掩飾著社會良知的淪喪,用隨意扯起一面大旗便標榜為一股新潮一個流派的所謂“探索”與“試驗”掩飾著靈氣的不足和思想的淺薄,甚至於濫觴著庸俗不堪的污濁和物欲橫流、情慾橫流。於是,“寫詩的比讀詩的還多”這種富有諷刺意味的劣性態勢仍趨惡化。只有那些以“先鋒”自居、以“高雅”自傲的虔誠詩徒,在精神萎縮的詩軀面前一面孤芳自賞,一面顧影自憐。詩到底是讓誰看的?如果真的晦澀到了只有自己才能看懂,那又何必發表出來讓讀者“猜謎”,讓讀者“受苦”呢?

 

另一方面,與晦澀的“苦水詩”相反的是直白的“口水詩”

 

詩壇有所謂“口語詩”之說,但如果真是朗朗上口、感動人心的“口語”倒也罷了,問題是這種“口水詩”根本就談不上什麼詩的凝練和簡約,更談不上詩的節奏、美感和韻律,不過是毫無詩意的大白話甚至“懶婆娘的臭裹腳”而已。但問題的嚴重性在於,“口水詩”的氾濫比起“苦水詩”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似乎已經成為詩壇的“寵兒”。比如一些人推崇的徐鄉愁的《豬比我們幸福》:“豬比我們幸福/豬沒有必要穿衣服和褲子/沒有必要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豬可以把下半身露在外面/卻沒有人說他們有露陰癖 豬比我們幸福/豬想方便的時候不必上廁所/更不必分男廁所和女廁所/豬在方便的時候不必脫褲子/豬本來就沒有穿褲子 豬比我們幸福/豬吃了又睡睡了又吃/且不必在早上六點按時起床/也不必在晚上九點按時就寢/豬最大的理想就是伸懶腰 豬比我們幸福/豬想日就日想生就生/還可以一夫多妻一妻多夫/你們掃黃打非的管不著/你們計生辦的同志也管不著吃喝拉撒搞/豬比我們幸福比我們健康/下輩子一定變成豬”;再比如徐鄉愁的《你們把我幹掉算了》“你們把我幹掉算了/我的頭顱開始腐爛/頭髮和頭屑不停地下掉/我的五官開始腐爛/眼屎耳屎大量分泌/我的心臟開始腐爛/四化實現了人民做主了也無動於衷/我的骨頭開始腐爛/鐵雞巴也開始腐爛/我懶得去操這個裝逼的世界/你們不必給我治療/也不必語重心長地教育我們/你們乾脆把我幹掉算了/現在正是陽春三月/太陽曬得我發懶曬的我必困/正是幹掉我的最佳時機”,我實在從這種所謂的“反諷藝術”中都不出一點詩意,反倒感覺如同一堆瘋言瘋語!即便是管上的《我死了以後》:“我死了以後/一輩子沒有你們錢多/一輩子沒有你們會混/一輩子沒有你們會玩/我都承認/可是/你們誰也不敢和我比詩”,這其實也不過是一句感言,一段對白,最多也只不過是一篇小品文而已。不過,這樣的詩作在當下詩壇實在是俯拾皆是,舉不勝舉。不是嗎?你看看當代詩壇上那些先鋒派的現代詩吧!你看看那些直白得就像白開水,粗俗得幾乎就是喊出來的話語,那些荒唐的就像夢囈一樣的語言吧,那是詩嗎?那就是語言的精魂嗎?筆者淺陋,對此儘管不能給出一個非常嚴格的答案,但自認為詩歌至少應該和其他文體(例如散文、小說、戲劇等)有一個明顯的界限吧。再者,如果詩歌和散文沒有明顯的區別,那麼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以後,我們想寫那些所謂的現代詩的時候,索性就寫散文算了!但即便是寫散文,也不能“口水”直流啊!

 

含蓄不是晦澀,明快不是直白。詩的語言必須是詩人被感動過寫出來,又能感染別人的。詩人聞捷說:“詩歌語言不是牆壁上懸掛的弦琴,而是主人公心靈深處顫動的琴弦。它不僅是人們交流思想達到相互瞭解的工具,而且是一把打開人們心扉的鑰匙。”“苦水”與“口水”恐怕都無法打動讀者,恐怕都已經成為詩歌遠離大眾、大眾也遠離詩歌的兩種極端語言。因而,“你固然不能把詩寫得只有你自己與你的驢子能懂,也不能把詩寫得人人都懂”,個中三味,還是自己去體味吧。

                      

                       2006-12-01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