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論 微 型 詩 的 生 命 力

 

微型詩是指除題目外三行以內、字數一般不超過三十個字左右的小詩。微型詩究竟何以充滿魅力，何以方興未艾，又究竟給詩歌、給讀者帶來了什麼？毫無疑問，這不僅僅是一種詩體的創新，它的生命力更在於：

 

1、         根植時代的大眾影響力

　

    “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繫乎時序。”任何一種文體的興起與興盛，都是歷史風貌的直接反映，都是時代大潮激盪的精神浪花。微型詩古已有之，現代微型詩隨著現代小詩的產生和發展孕育而生。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時代發展的加速，社會生活節奏的加快，人們在藝術審美上也愈來愈要求“節省律”，愈加習慣於用盡量少的時間高效快捷地獲取盡可能多的資訊。而長期以來，陳詞濫調、冗繁囉嗦之作充斥詩壇，或隱晦難懂，讓人如墜雲霧；或口水濫觴，讓人嚼之無味，因而使人們更加鍾情精短文體這種“速食文化”。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短小精悍的微型文學（如小小說、小品文、百字文、小詩等）應運而生，迅速崛起，也迎來了中國小詩的第三次創作高潮（第一次是“五四”時期，第二次是抗戰時期），使得微型詩從小詩中逐漸分離出來。特別是進入網路時代以來，網路文學主體的自主性、空間的開放性、創作的便捷性、群體的聚合性、交流的互動性、傳播的廣泛性等等特徵不斷凸顯，為所有文學拓展了全新的創作和傳播環境，提供了巨大的發展空間。微型詩作為一種獨立的詩體同樣得以迅速發展，形成了比較廣泛的創作團體，湧現出了大量文本或著作、叢書，擁有了不少交流的陣地（論壇、刊物或詩賽等），微型詩理論研究也不斷豐富、完善、拓展、深化，微型詩成為微型文學天宇中一片燦爛的星空。對此，筆者在《變革時代的精神速食》一文中曾寫道：“在這變革時代的土壤上，也雨後春筍般蔥蔥鬱鬱地長起一行行嫩綠的微型詩：它因為短小精悍，而填補了現代人機械的空隙，成為忙碌生活的「精神桑那」；它因為構思精巧，而刺激了現代人麻木的神經，成為奢華生活的「文化舞蹈」；它因為充滿智慧，而豐滿了現代人貧血的思想，成為焦灼生活的「靈魂體操」”。

古今中外詩人，人們能真正記住或廣為傳頌的，也不過是他們的經典詩句或片言隻語。微型詩易閱讀、易記憶、易傳頌，自然為不少詩人所青睞，也成為相當一批讀者的“精神速食”，使微型詩從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醜小鴨”，成長為翩然飛翔於詩空的“白天鵝”，逐漸被人們認可和青睞，從而彰顯出愈來愈廣的大眾影響力。

 

2、         無所不在的極強表現力

　

    微型詩之微，是體式之微，不是內容之微、表現之微。詩人、翻譯家、《中國三行詩理論與技巧》一書作者、《詩殿堂》總編徐英才先生在論述微型詩中極為廣泛的三行詩時說：“三行詩，具有強大的表現力，幾乎可以用來表現任何題材，比如立意、言志、造境、營勢、渲染、描景、寫意、塑形、拼圖、言趣、說心等等。如此之詩型，如不加以傳揚，實屬一種浪費。”“三行詩有其內在的、詩性的、獨特的結構與特點，它畢其功於一役地呈現主題、挖掘主題、深化主題。三行詩貴在言外之意，貴在以小呈大，以微現巨，以細小的沙粒反映大千世界。三行詩可以採用包括比喻、通感、象徵等一切修辭手法來呈現作品。因此，它具有強大的表現力，可以被用來解理立意、營造意境、蓄發氣勢、烘托氣氛等等。這就是為什麼三行詩的創作經久不衰的原因。”的確，微型詩雖然“微小”，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它具備詩的一切要素，諸如詩情、詩才、詩藝，諸如抒情、敘事、哲理，諸如章法、結構、技巧，諸如凝練、含蓄、虛實，諸如煉字、煉句、煉意，諸如意象、意境、意味等等，可謂包羅萬象、無所不在。

因此，微型詩雖小，但不可小看。從辯證法的角度講，大基於小，小中蘊大。二十年前，筆者在短文《微型詩的“小”與“大”》中就談到微型詩的“五小五大”：一是從認識上看，“小植物”與“大觀園”。詩歌王國是一個“大觀園”，微型詩就是這“大觀園”中的一株小草，同樣具有鮮活的生命力和獨特的生存價值。二是從需求上看，“小產品”與“大市場”。微型詩這種“小產品”因其精短、精緻、精妙、精美、精煉、精粹、精悍、精闢、精靈的魅力，而充滿“大市場”，越來越少到人們的喜愛。三是從思維上看，“小視角”與“大眼光”。寫微型詩既要“小視角切入”，抓住事物最突出的特徵抒寫的精微詩章，又要“大眼光構思”，應有廣闊的視野、開放的思維和豐富的內涵。四是從內容上看，“小空間”與“大世界”。微型詩以一馭萬，見微知著，是一種滴水藏海的藝術。微型詩創作，就是要在有限的空間拓展出無限的內容和博大的世界。五是從表現上看，“小機靈”與“大智慧”。微型詩實在是一個充滿機巧的“機靈鬼”，但“小機靈”還得靠“大智慧”，沒有機智、靈妙的活躍思維，顯然是難以寫出精妙之作的。

詩曰：“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艾青在《詩論》中說：“詩的優劣不在於取材的大小、篇幅的長短，關鍵在於怎樣寫，從怎樣的角度看到世界。”微型詩藏大千於尺幅，縮萬丈於數寸，可謂小窗雲天闊，微詩天地大；片言明百義，滴水見陽光，其表現力之極強同樣不可小覷。

　

3、      亮點鮮明的視覺衝擊力

　

    “視覺衝擊力”就是常說的“搶眼”。一首詩都是有詩眼的，那詩眼就是詩歌中的一個亮點。但一首詩歌中的亮點太多，就會形成散光，就會模糊讀者的視線，就會淡化詩歌的主題。比如說我們要搞市場宣傳，儘管我們的商品有著種種的好處，無數的優點，但是我們只能選出最有代表性的一兩個優點，來濃墨重彩地大肆宣傳，這樣才能夠給受眾留下深刻的視覺衝擊力，進而記住這個品牌，並激起受眾進一步瞭解這個品牌的欲望。如果用太多的要素來表達主題，反而會事倍功半，取不到相應的效果了。

同樣，一首精美的微型詩較之長詩和短詩，不僅一目盡覽，而且其亮點是十分鮮明的，或者說是很“搶眼”的，是閃閃發光、灼灼逼人的。對於微型詩創作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發現，就是要善於從生活中一個小小的片段、情景、鏡像、瞬間中，思索、發現和表現別人沒有思索過、沒有發現過、沒有表現過的對象，以神來之筆妙筆生花、畫龍點睛。所以，正如筆者在《微型詩：詩歌王國的微雕藝術》一文中所言：“寫微型詩，更應抓住最閃光的一點，盡情地潑灑智慧的亮光，以最簡潔的筆法勾畫出最壯闊的場景，以最精當的佈局營造出最優美的意境”，從而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以其獨有的無限魅力抓住讀者的“眼球”。

尤為重要的是，微型詩“型微而意不微”，微型詩的語言“能指”遠遠大於“所指”，其文本簡約，詩意悠長，如原子彈的結構，雖小而能量大，雖短而跨度遠，雖細而精義微，可謂微型之詩，精美無限。這正是微型詩具有強勁視覺衝擊力的內在底蘊和魅力之所在。

 

                                             4、直抵人心的靈魂穿透力

　

微型詩是一種瞬間頓悟的藝術，既基於詩人的才學膽識，又源自詩人對多味人生、多變社會、多彩自然的頓悟。“頓”指“直接當下”，“悟”即“妙悟大千”。這種頓悟就是靈感閃現的神來之筆，具有較強的爆發性、衝擊力和震撼力。同時，詩人可以隨時隨地記錄下這一瞬間的頓悟，如周作人所言：“如果我們懷著這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浮到心頭又複隨即消失的刹那的感覺之心，想將他表達出來，那麼數行的小詩便是最好的工具了。”如果說長詩是金戈、短詩是利劍的話，那麼小詩、微型詩就是匕首，其短小精緻，刀刃鋒利，短兵相接，直插靈魂。或者說，經典的微型詩就是高度濃縮的原子核，其品質、其重量、其威力絕不亞於長詩或短詩。

而且，如郁達夫在其《詩論》中所講：“詩是有感於中而發於外的，所以無論如何，總離不了人的情感的脈動。所以詩的旋律韻調，並不是從外面發生的機械的規則，而是內部的真情直接的流露。”微型詩更是詩人真情的激情噴發，是智慧和思想的電光火石，是一種瞬間的藝術，是瞬間迸發的最燦爛的火花，是瞬間生成的最美妙的靈感，是瞬間湧現的最真切的情感，是瞬間展現的最卓越的才華。筆者在《穿透時空的一粒子彈》一文中曾寫到：“微型詩是一口火山，噴發在詩那奔走不息的峰脈。比起長詩的逶迤連綿，雖然小，但卻是胸中溢出的滾燙的情感。/ 微型詩是一粒子彈，穿梭過詩那幽深漫長的隧道。 比起長詩的重型炸彈，雖然小，但卻能穿透時空的厚壁”，自然也就能穿透讀者的靈魂，激起精神的同鳴共振。

　

  5、技藝精湛的藝術震撼力

　

微型詩的特點是短、精、深、新、巧，優勢是速食文學，難點是於一粒砂中雕刻世界。微型詩何以能在短短三行、三十個字左右勾勒出一個歷歷在目、令人醉心的意境？就是因為微型詩更加注重語言的節制、省略、濃縮，更加注重用減法而決不鋪張、決不浪費筆墨。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一首成功的微型詩，正是以其語言精煉、技巧精湛、意象精妙、哲理精闢、表達精緻、意蘊精深，而微言大義、辭約意豐，技藝圓熟、妙趣天成，在有限的空間裏創造出無限的世界。正所謂：沙裏世界、壺中乾坤，玲瓏精緻、光華四射。因此，筆者始終認為，微型詩是以其“五精”即“惜墨如金的精煉詩句、獨闢蹊徑的精巧構思、賞心悅目的精美意境、領異標新的精妙智慧、渾若天成的精湛機巧”而成為“詩歌王國的微雕藝術”，是力求字字珠璣的高度凝練的藝術，是濃縮的藝術，是詩的精華，自然就是一種技巧精湛的藝術，是一種渾若天成的圓熟；自然需要把激情的噴發和瞬間的閃光，用智慧的雕刀精妙絕倫的雕刻。所以，唯有成為詩歌王國的微雕大師，才可能寫好微型詩。

所以，微型詩易寫難工。要真正把微型詩寫好，確實不易。尺幅千里，滴水藏海。要在生活的海洋中選取一滴水，並要從這滴水中反映出整個海洋，這就要有很強的藝術表達能力。長詩，即使再長，也便於藏藏掖掖，有點敗筆、廢話，就容易遮蓋了；而微型詩，則好比白玉盤上放珍珠，瑕疵畢現，可謂“一字不當，滿盤皆輸”。既然是“微雕的藝術”，就必須以智慧的雕刀淘金般打磨掉所有的沙粒，留下金子般最純最美的詩句。微型詩創作，難就難在這裏。要在“針尖上舞蹈”“螺螄殼裏做道場”，要求著一種更為精細、精審、精製、精當、精美與精巧的藝術營造，要求於司空見慣中挖掘詩意、於靈動自然中橫生妙趣、於刪繁就簡中展現博大、於精緻短小中悠揚餘味、於情感噴發中直擊靈魂、於哲理閃現中發人深思，從而產生獨到而美妙的藝術震撼力。

微型詩，擋不住的誘惑；微型詩的路，必將更加廣闊！

 

2006年6月2日初稿     2024年11月6日改定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一個小的尺幅裏也可以有大的趣味，一朵小花也可以展現出斑斕的色彩。這就要求微型小說作者善於在螺螄殼裏做道場，善於在方寸之間騰挪開來，在有限的篇幅中讓每一個文字都能發揮出自己的能量，呈現出對生活的獨到發現和對生命的真切體悟，並且強化結構能力和文字表達能力，實現“句有餘味，篇有餘意”，讓作品有嚼頭、有回甘，更有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