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異彩詩境中

──越南陳國正詩集《夢的碎片》

詩是沒有國界的，凡是好詩，每每讀到、品到，總會得到心靈上的溝通。當我一頁頁翻著越南詩人陳國正的詩集『夢的碎片』時，這種感覺就特別強烈。讀陳國正的詩，需要去細細的品，細細的回味，因為他的詩篇雖短，只有越品、越嚼，味道才越覺醇厚。詩這種東西它的內涵不是用篇幅去決定的，古往今來，有些詩寫得雖短，卻永遠是隱含和品味俱佳的上品。

陳國正是一位老詩人了，在越南文壇上是一位頗有奉獻、頗有影響的詩人，20多年來，除了自已寫詩、評介之外，還負責編輯『越華散文選』、『西貢河上的詩葉』和『越華文學藝術』等，凝聚了一大批詩人與藝術家，我們經常看到的、享譽海內外的『越南華文文學』季刊，就是他主編。此集『夢的碎片』是國正大半輩子的心血凝結，『夢的碎片』一詩中“濃濃淡淡／脫落時都被淚漂白／睜睜看著是無色的／碎片”。這個無色是一種精神上的純粹，意識的敏感，內心的景象。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發現的它的神聖與美。

陳國正的詩的創新藝術，深深的紮入了本民族的文化土壤，基調純樸、明快、隱含、優雅。詩的發現，來源於他敏銳的撲捉力、洞察力，和他豐富的生活積累，從詩中就可看出他深厚的文學修養、奇異的想像力和創造力。讀他的詩是一種樂趣，一種享受。它的詩每一首都給你不同的喻指，讓你不停的擴展自已的審美空間。

開始讀陳國正的詩時，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中國逝去的一位老詩人孔孚。尤其孔孚晚期的詩作，就是這種精、短、美，意味濃的詩。他一生留下了兩部重要作品，一本三百首的短詩集，一本詩論集『遠龍之捫』，他的詩作言精意宏，情剛而工巧，他特別尊敬老子之說：“為道而損。損之有損，以至於無，臻於無限”，於是，孔孚的詩很強調“悟無”到“用無”。他的這些觀點，很適於中國傳統古詩中的“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細讀陳國正的詩，慢慢也會體現出這種“故我如同衷懷，可與之融會”，“物皆著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和“非我非物”的無我之境。如：《下弦月》一詩，全詩僅三句：

夜雲把它割開半塊

慢慢

下酒

這種把夜雲用心之融，變成融情之境，不再就事論事的寫月如何如何，而是如我寓物，體異相通，把下弦月，變成一片美，品著下酒，味道就別致了。《鄉音》一詩，也是這種寫法：

一碟色香味俱全

加上半盞熱淚騰騰

端出

六十年後才可品嘗

原汁原味

甜滋滋的老家

高要

鄉音

詩以境為本位，由外境向內心轉化，神以於心，處身於境，才是濃厚的情感色彩，情深而又意遠，於是就會出現一種大境界，大空間。久別故土的“我”，一聽到原汁原味的鄉音，真是“色香味俱全”。我曾把這種寫法認定為一種“空間境界”，詩不能就細節寫細節，而是用身外之象，轉為心象，神融為物。這種寫法，在中國的唐宋朝代古詩詞中得就到了極至的發揮。陳國正把這種傳統詩詞的精華，運用於現代詩中，更顯得韻味深遠，於是也就創造了自已獨有的特色。

陳國正不少短詩求精求異，看了讓人連連叫絕，例如，他寫的“人生” 、“舊愛” 、“成長” 、“女人” 、“慈暉”等都有這些個性。

《寒山禪林》一首，就有這種韻味。詩中寫道：

我輕步踏上寒山寺高塔

恐怕驚動坐禪的

佛陀

合十時

忽然塔頂上

軟軟飄落

我雙手接著

原來是一片片

鐘聲

歷史上的王國維曾將寫境之法，分為兩種，一是寫境，二是造境，寫境實際是寫實，而造境，則是出神入化“雅切逸，高且真，形生虛無忽可親。”梁其超也曾說：“境者，心造也。一切物竟皆虛幻，惟心所造之境為真實。”陳國正在此很注意造境，當他身臨萬象，視境入心，神入其心，進而轉化為夢中之幻。這個幻，實際是心靈之幻，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意象兩字。所謂意象就是攬天海之方寸，造出萬人品享的意境來。

陳國正在造境之時，很注意自身感悟，即是用自已心中之悟，去營造自已獨創的神奇意境，在他的家父逝別十二載時，回家鄉掃墓，就看到了奇幻景象如《您要去的地方》一首“您離去時／天空崩出半爿／受傷的陽光／我拾起／粒粒居然曬不乾的淚洗刷／沉默站了十二年／那塊墓碑／因為黃昏／您偷聽歸鳥漏說的心事／因為一行風經過／軟軟幾句／從未相識的子規啼血”這是多麼令人動容的意象啊！陳國正寫了不少懷親詩，因為能神會於心，加上濃厚的情感色彩的浸染，不少新鮮的意象隨意寫出，顯得特別感人。

詩就是用這種有生活之欲的自我，寫出了大有，如果用無欲之我還可以寫出意生外境的大無。這就是有悟有無。我從陳國正的詩中找到了他的這種不屈探索。例如，他寫的《想你時刻》：

我把掌上的斜陽輕輕

投入江河

河上泛起萬紫千紅

猛想起

你是千紅中的一朵

白睡蓮

還有一首：《浪花》詩中寫道：

奔湧

只為一個亮點

豁出性命

詩人在此用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寫出來的詩也就有“人的物化”“情的物化”，也同時道出了“情物融浹，妙然無跡”的詩境，達到了“無跡之跡詩始神”的高格。“奔湧，只為一個亮點”多麼閃光的語言，這不是人生最高之境嗎？人一生為了什麼而活著呢？還不是為了一個最閃亮的理想和寄託而奮鬥終生嗎？詩寄浪花為情懷，“墨氣四射，四表無窮”以意勝景，境生象外，寫是既是心靈境界，也是宇宙的大境界。

詩貴意象透瑩，所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也就是這個道理。陳國正的短詩，大都是先取一物，或感一事件，迅速喚醒感官向題材逼近，然後示以意象，使人思而嚼之。這本詩集，融彙了他大半輩子的精神活動，將自已人生感悟與智慧都容納其中，深感詩篇豐富奇特，意象瑰麗，使人感嘆佩服。於是信筆贈詩一首，以表我的感悟：

越南華文一詩翁  揮手運氣飛彩虹

抬頭疏枝掛弦月  奇思異彩詩境中

2010年11月20－28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