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廊房師院教授苗雨時點評

王耀東的詩《陶罐·母親》

 

我已經七歲了

卻只認識一只灰色的陶罐

順著這個旋轉的球體

才能找到黑與白意想不到的空間

母親繁忙時給我的喜悅

也在這裡  我喜歡母親

提著這只陶罐去打水

 

沒見過她如何去關注路邊那幾棵小桃樹

也沒見誰來幫她一下

古老的黑洞洞的井

是我讀不懂的文字  沉默的等待

母親在此彎下腰來  教我

她背上落滿厚厚的雪花

 

陶罐順著母親的手  下陷

進入古老的遠處  光的負重撞擊著濕漉漉的音樂

母親用急促而有節奏的呼吸

拖起井下長長的影子

一次次地把陶罐中的水波舉起

 

我最喜歡聽粗粗的那條井繩  磨動井口的

那種律動

絲絲拉拉的就這樣磨響了家中最有活力的歲月

抬頭之間  滿天的雪花遠了

眼前的春花開了

 

這就是我的母親

竟用這一只陶罐的井水洗亮了我幼心

把一顆旭日升上了孤獨的高空

一棵大樹瞬間在眼前綠了

 

 

河北廊房師院

苗雨時教授 點評

 

陶罐,是母系社會盛水的器皿,上面刻有簡單的花紋。當原始的母親製造了第一只陶罐,她便主宰了一個氏族的一切。陶罐作為遠古的文化符號,不僅標示了從猿變人後,人的生存的正式發端,而且也昭告了人類文明的肇始。雖然第一只陶罐,多年後被父親打碎了,奪取了母親的主宰權,但它所孵化出來的無數陶罐,卻盛著生命之水,陪伴著無數母親,輾轉流傳下來,仍用糧食和水,哺育著人類。世世代代,直到有一只陶罐落到我母親手上,又演繹出一個農耕時代最後的家庭故事。

 

《陶罐  母親》寫的就是這個故事。

 

陶罐與母親並置。一個原型意象,一個原型主體。母親與陶罐打交道的情節。都映現在兒子的眼中、心上。因此,兒子做了故事的記述者。一切從他童年開始。“我已經七歲了”,但我的世界裡只有“一只灰色的陶罐”,陶罐雖小,卻可以順著它的“球體”,把我旋入另一個黑白現世之外人們意想不到的古老的“空間”,我之所以認識這只陶罐,是因為它經常與母親的“繁忙”聯繫在一起。我喜歡母親,所以喜歡這只陶罐,“我喜歡母親/提著陶罐去打水”。當母親向井邊走去的時候,就獨自一人。她不“關注”路邊的“小桃樹”,也沒人來幫她一下。只見她來到井前,那口井是古老而幽深的文字,我那時太小,讀不懂文字的意涵。但在等待中,卻從母親“彎下腰”的動作和“背上落滿厚厚的雪花”的身影中,感受到了農村人生存的艱難。這口井是歷代農民生活的寫照嗎?但母親並不感到沉重,她把陶罐放下井去,因為在那裡負載著光的陶罐和井水撞擊出了美好的音樂,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因為那餵養生命之水,正在母親的血液裡激盪。所以,她不慌不亂,“用急促而有節奏的呼吸”,把“井下長長的影子”拖上來,一次次擎起“陶罐中的水波”。那“長長的影子”,是粗粗的“井繩”。我喜歡“井繩磨動井口”的聲音,“絲絲拉拉”,彷彿生命的“律動”,正是它“磨響了家中最有活力的歲月”。多好啊!此時,我“抬頭之間”,“滿天的雪花遠了/眼前的春花開了”。身邊忽然轉換成另一番風景:冬天遠逝,春光來臨。至此,我懂得了陶罐的價值如意義。也由此更理解、更熱愛自己的母親。因為母親“競用這一只陶罐的井水洗亮了我的幼心”,“把一顆旭日升上了孤獨的高空”,並且此刻,“一棵大樹轉瞬間在眼前綠了”。這樣,兒子的心一下子敞亮了,兒子的生命也隨之蔥郁……

 

啊,這就是陶罐!這就是母親!陶罐是農耕文明的圖騰。母親是偉大女性的象徵。母親和陶罐攜手,養育和扶持了人類幾千年的綿延。然而到了歷史的今天,人世間卻紅塵滾滾、喧囂浮躁,多想讓陶罐之水再一次洗滌人們那不安的靈魂啊,但陶罐太小了,小小的陶罐,已盛不下如此的繁華與熱鬧。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被撐破的。完整的陶罐,只能存放在人們的記憶裡。望著破碎的陶片,我們不知該憂還是該喜,也說不清這究竟是人類的福音,還不是人類的悲劇?!……

                                     2015.9.22